顧玖的坐騎是名貴的大宛馬,顧依第一次見,看來是新養的,馬兒毛皮亮麗,膘肥體壯,還通體雪白,美如神仙座下的天馬。
顧依很招馬,這會兒馬兒一直用鼻子蹭他,還要嚼他耳鬓的細辮,辮子是王藥纏的,左右各有一束,顧依自己纏不來,于是他不敢拆,可現在這馬嚼得太歡,好好一束辮子給搓成毛躁的發束,顧依煩惱着該怎麼梳回去。
“大哥。”馬背上的顧玖喚,顧依正在和馬兒設法溝通,搶回辮子,沒有回應,顧玖便用鞋尖踢他肩膀。
“郡主剛才是不是打你?我救了你是吧?”顧玖問。
顧依回過頭,支吾點頭說是。
“郡主刁難新學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隻要私下到郡王府給郡主送禮就沒事,大哥,我替你買禮物吧,我知道郡主喜歡什麼。”
“不用。”顧依低着頭看路,把小石子踢走,他想着要怎麼避開郡主繼續留在敦宗院讀書,不曉得找教授把自己安排到别的學樓能不能成?
“大哥,我要讓馬跑起來,這是一日千裡的良駒,我要試試有多快。”
顧依停下腳步,仰頭看顧玖,這一仰他就覺得暈,兩日沒有休眠、沒有進食,還有傷痛和發燒,他的體力和耐力已在崩潰邊緣,他立即皺眉撇開臉,試圖凝神調理内息。
“大哥!我和你說話哪!”顧玖彎低身拽起顧依一束辮子扯。
本就緊繃的太陽穴給顧玖拉着辮子那麼扯,頭變本加厲地疼,顧依感到一陣作嘔,捂着嘴想走開,免得吐出來的污穢會弄髒白馬,然而顧玖沒有放手,兩相拉扯,顧依下意識就用勁扯脫,沒想,這麼一扯居然把顧玖給拉得坐不穩,面朝下落馬,顧依立刻去救,接住撲倒的顧玖跌坐在地。
傷處痛得顧依更暈,到喉的酸水生生吞回肚子,顧玖壓在他身上沒起來,他又不好去推開。
“哎!髒死了!”顧玖踢着腳,要甩掉靴子上的泥,這馭馬場都是泥地,昨夜一陣雨的關系,處處是泥濘。
“玖兒,你起來,我給你清幹淨。”顧依勉力坐起身,顧玖雙手摟着他脖子,不肯落地。
“大哥你抱我上馬背。”
顧依自覺顧玖落馬是自己的錯,便沒有不悅,反而有些内疚,把顧玖抱回馬背坐好後,他就除下顧玖的靴子,用手拍掉泥濘,再捋起袖子,用自己的手臂來擦幹淨泥污。
顧玖在馬背上哼着曲兒擺腿,顧依擦幹淨了靴子就給他穿好,說:“玖兒對不起,大哥不是故意的。”
“你讓馬兒跑起來我就不怪你。”顧玖笑嘻嘻。
“那很危險,玖兒你先練習快走。”
“不危險,有大哥看着就不危險。”顧玖一手抓缰繩,一手揚馬鞭,眼看就要甩到馬屁股,顧依情急下伸手擋,牛皮馬鞭在他手臂打出一條痕,小血點像露珠那樣冒出來。
“玖兒,新養的馬不能這麼打。”顧依對手臂的傷一點沒感覺,仍然循循善誘,“這種馬是有個性的,必須耐心馴服,它若信賴你了,就會盡全力為你馳騁。”
“我看教馭馬的老師都是這麼打。”顧玖撅嘴。
“你這不是普通馬,不行的,大哥教你吧,你往前坐一些。”顧依拿走顧玖的馬鞭,手拉馬鞍,腳不踏蹬就跳上馬。
兩人要坐穩鞍上必須靠得很近,顧依慶幸顧玖用的馬鞍軟而厚,傷處不至于太難受。
“抓好缰繩。”顧依把顧玖的雙手都按在繩上,再握着顧玖的手,手把手示範用繩馭馬。
“駕。”顧依叫一聲,甩一下繩,馬兒輕快地往前踏蹄,轉彎處時他輕扯缰繩,馬兒便轉彎,如此繞着馭馬場走,越走越快。
“這時候你壓低身子……”顧依前傾,胸口緊貼顧玖後背,把顧玖壓低,“蹬馬。”顧玖依言蹬了一下,“喊駕,大聲。”顧依在顧玖耳邊細語。
“駕!”顧玖還沒換嗓,喊聲稚嫩,但也算嘹亮,顧依聽他一喊就抖繩,座下馬匹忽地便撒開蹄子奔。
“哇——好快!好快呀大哥!”
真的很快。顧依迎着撲面的風,有一霎那想起大漠,不過那時候對面總是敵軍,殺聲震天,并不如此時安甯。
這大概就是美好的自由。
短暫的自由。
鐘樓塔敲響上課的鐘聲,顧依把對自由的向往收回,他教導顧玖讓馬一點點慢下來的技巧,走出馭馬場,這才發現場外聚集很多人在看,議論紛紛,有說馬的,也有說人的。
“玖公子,這位是你的馭馬老師嗎?讓他也教我們好嗎?”幾個和顧玖一般年齡的公子哥兒圍上來。
顧依跳下馬,小心地扶顧玖下馬。
“不讓,他是屬于我一人的東西。”顧玖很得意地叉腰挺胸。
顧依心裡有些糾結,他在顧玖眼裡到底不是個人吧,可他很快就不多想,也沒心思想,他自忖好好當人真的很難,他很努力,結果都讨不到好,還不如像從前那樣,去溝渠撈倒掉的殘羹,摸黑偷人錢袋裡的銅錢,去街上問人願不願意用大米換取伺候?
顧依看紫奚來了,把缰繩交給紫奚。
“大少爺,剛才有人到燕萍居找您。”紫奚笑着說,“像是宮裡的人。”
顧依一喜,可能是皇上批準他北上,太好了,一出城門,他要打鳥、抓魚、摘果子都不用怕那是有人養的種的。
“玖兒……”顧玖身周那些富家子看過來,雖然都是愛小個子的仰視,但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匹馬,顧依下意識就改口:“公子,我先走一步,衣服晚些還給您。”
顧玖微笑着點頭,俨然一副主子允許奴才退下的神情,顧依後退了兩步,才轉身跑走。
“顧玖,他是哪家的大少爺啊?”有人這麼問。
“是我家的大寵物。”顧玖口無遮攔,他身旁這一群平日也沒個正經的公子爺都壞笑。
不遠處,一個拿着掃帚在打掃的男子,看着顧依走遠的身影,再盯人群包圍裡的顧玖,這男子滿臉滄桑皺紋,身子佝偻,但頭發還是如他眼眸那樣深黑發亮。
“……長得如此像……”男子喃喃自語,“怎會呢?我明明把孩子送了人撫養……怎麼會落得……成了顧秦家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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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虞候席墨生和蕭寅是酒友,話不投機的酒友,沒人說必須是志趣相投的知己才可以喝千杯都嫌少,他倆相約喝酒純粹就隻是喝酒,不多聊天,聊也隻聊公事,有一次蕭寅剛有些酒意時忽然聊起半公半私的事,他問,墨生,你覺得顧依這人是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