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人都會問:你覺得那誰人怎麼樣?
像蕭寅這麼問的,很明顯就是心裡的答案是‘很好’,問出來就是找附和,席墨生覺得滑稽,他平日說話也不怎麼收斂,就故意答,不是,不止不好,糟糕死了。
然後蕭寅打破酒碗,喝酒那麼多次,他第一次當席墨生面發酒瘋,搖着席墨生脖子拼命晃,非要席墨生說顧依好。
席墨生其實就是逗蕭寅,顧依是他的上司,辦公嚴謹,勤奮用心,武功卓越,還有赫赫戰功,怎會不好?他便是這麼安撫蕭寅,蕭寅總算是冷靜下來,但卻莫名其妙地扭曲席墨生的話,拍着席墨生肩膀說:“我就知道你有眼光!顧依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頭發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嘴巴都好看,你看過他的胸嗎?哎我告訴你,顧依的胸又挺又闊,腰還細,男人的身體那麼有曲線真神了,我跟你說,他屁……”
席墨生到這裡為止是捂着耳朵等蕭寅講完的,他倒沒有想過蕭寅和顧依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親密活動,在外打仗的男人,受傷上藥或是洗澡的話,彼此坦誠相見很平常。
反正自此席墨生就知道蕭寅喜歡顧依,不是賞識的那種喜歡,是有顔色的那種喜歡,席墨生不予置評,青菜豆腐,人各有喜好,席墨生本人的喜好也不是大多數人理解,他喜歡年級長一些的女人,他娘子比他長二十幾歲,比他娘還老,他爹當初就苦口婆心勸他不要為了少奮鬥幾年而犧牲長久的家居幸福,他則堅持他是為了幸福才追求他娘子,他娘子有錢隻是碰巧。
由于經曆過蕭寅無節制地形容顧依的皮囊,席墨生每次見顧依就會不由自主想象那無節制的描述,使得他經常避而不看顧依,此時顧依走在他旁邊,他就定定地看前路,目不斜視,走着走着,感覺身旁人影漸漸落後,直退到了眼角餘光之外,席墨生才回頭找。
顧依彎腰低頭,雙手扶腰喘氣,席墨生走上前慰問:“殿帥,沒事吧?”
“沒……”顧依又站直身,那臉和唇白的呀,原來有這麼白的嗎?席墨生不太記得。
“席大人,你有沒有水?我有點渴。”顧依伸出手,虛指着席墨生挂在腰間的水壺。
“這……”席墨生猶豫,他這水壺裡面其實是酒,顧依是他上司,雖然暫時停職,但皇上兩度召見他,那肯定複職在即,要是知道他随身帶酒,按規矩是可以罰他,他又不敢謊稱壺裡沒有水,這一路走着的時候他都聽見壺裡水聲,顧依怎麼可能聽不到?
“我這水滲了提神的補藥,不好喝。”席墨生機智地答。
“啊……”顧依收下巴,席墨生見他瞄左邊,那是個面攤,又瞄右邊,那是豆花攤,再往後看,那有油條攤。
皇上沒說馬上要見顧依,那就是不急,席墨生便說:“要不喝碗豆花再走吧,老闆兩碗豆花。”說着已經拉豆花攤的小闆凳坐。
“不用!”顧依有些慌張地應,又對豆花老闆說:“老闆,一碗就好,我不用!”
席墨生覺得奇怪,顧依接着再對他說:“我找口井取水,你在這兒等我。”
席墨生警惕起來,他是奉旨來帶人的,顧依左顧右盼的樣子仿佛趁機要跑,雖然他想不到原因,但重點是他無論如何不能失職,于是霍地站起,嚴肅地道:“不行,殿帥,這離目的也就不遠,你忍一忍吧,到了再喝。”他揚手比個請,另一手則若有似無地搭着刀,這有逼迫意味的架勢自己人是看得懂的。
“做什麼做什麼?以下犯上啊?”熟悉的一把渾厚嗓子忽地傳來,循聲看去,是蕭寅大搖大擺走來,兩手各抓一把油條,走過面攤時還順便點了兩碗面。
“餓啦?吃。”蕭寅走近顧依,油條直送到顧依嘴邊。
“墨生,你喝你的豆花,我和殿帥吃碗面。”
席墨生愣了下,見顧依竟然真的捧着油條低頭啃,不是要逃的意思,便有感自己真的誤會,也對,這早飯時間,顧依可能還沒吃,進宮面聖這種事多少都得等一陣子,機智的人都是吃飽才去的。
“那我也吃面。”席墨生捧着豆花走來面攤要坐,蕭寅卻端起面站直,說:“你坐吧,我帶傷,坐不了。”
這會兒顧依的油條吃完了,蕭寅把面和筷子給他,他一聲不響地就接過了吃,居然也不坐,席墨生頓感顧依挺配合蕭寅的麼,剛才他去燕萍居找顧依,就有個人說顧依在馭馬場,能騎馬的話就是那廷杖打的傷好了嘛。
于是,三個大男人捧着面呼噜噜在街邊吃,站中間的蕭寅像個噓寒問暖的相公,吃一口就問顧依一句話,夠不夠?加面嗎?加湯?加丸子?加肉?加蛋?席墨生很有沖動要閃邊,但不行啊,他有任務在身。
蕭寅率先吃完,席墨生随後,顧依的面吃完了,正對着碗喝湯,這面老實說不怎麼樣,湯頭稀薄無味,席墨生沒喝,蕭寅也剩半碗湯。
“你這兩天做什麼?臉那麼蒼白,頰都陷下去了,你這手,皮包骨了都,你……”蕭寅抓起顧依的手,袖子滑落,現出一道青紫腫起的細痕,還有幾處剛幹涸的血迹,“誰打你?”蕭寅面色陡沉。
“馬鞭。”
“馬鞭精嗎?”
噗——席墨生吐出剛喝的一口酒。
“我要進宮,面和油條我下次請你,席大人,我們走吧。”
席墨生擦着嘴點頭,正要向蕭寅告辭,蕭寅就牽住顧依往前走,還說:“我送你到宮門。”
席墨生望天翻白眼,無奈地跟在前面這倆‘郎才郎貌’後面走。
“咦?那不是大公子?”走過席墨生身邊的一個女子回頭看,她是王家莊的婢女王茜。
自從顧依給拒在王家門外,王家莊作息沒有變化,但家裡主人的情緒都明顯有些低落,尤其是少爺,雖人前面色不變,似往常潇灑,但夜裡徹夜不熄燈,窗外可見人影或坐或站,即使隻是影子,也能感覺到一抹凄然的寂寥。
少爺對大公子還沒死心,心思細膩的婢女們都如此想,王茜是其一,他相信大公子隻要回來再求幾次,少爺就會原諒大公子。
王茜回到王家莊後和人提起見到顧依,就被提醒勿要再提,原因是早上少爺派去給大公子送藥的仆人帶着大公子蓋了血指印的離書回來,說大公子表示要去北方,還要弟弟勿挂念,少爺聽後在房外就撕爛離書,灑落一地,然後還發洩般地踩踏紙屑,卻偏偏沒有脫口罵,反而是紅着眼、流着淚,我見猶憐啊。
“大公子太不像話!”王茜還想再罵,忽被人按住嘴巴,原來是少爺正朝門口大步走來,身後跟着一串弟弟,昂首闊步,面色嚴峻,像要去打仗的将士。
“少爺,小公子。”王茜和其他婢女們站到一旁規矩地行禮。
王藥在門前停步,回頭對婢女說:“買一打藤條回來,我抓個人回來打。”
這說的肯定是大公子麼,王茜趁少爺還沒走,馬上趕上前去彙報,“少爺,我剛剛見到大公子,和蕭王府的小王爺一起,後邊還跟着個軍爺,是不久前和一位貴客來過的軍爺。”
王藥聽見蕭寅時就一陣窒息,但再聽說還有一個來過家裡的軍爺,覺得必然是皇上來時帶着的禦前侍衛,便即冷靜下來,他問王茜看見顧依的地點,還有顧依行進的方向,就猜想顧依是進宮。
把進宮的事和顧依要去北方,還像是一去不回的道别方式聯想到一塊兒,王藥瞬間就不氣了,取而代之的是擔憂,還有不舍。
顧依可能又要去打仗。
不行,顧依一身隐疾,若不調養,一定耐不住艱苦軍旅,且還是在北方酷寒之地。
“王大哥,我們到宮門等大哥好嗎?”顧爾說。
王藥搖頭,“不行,那很容易被顧府的人見到你們,你們好好待在家。”王藥跨出門,轉回身,微笑着對弟弟們溫聲說,“王大哥給你們把大哥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