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依先是發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嘴角微揚,但這笑包含苦澀。
“他們從不知道有爹娘的感覺,我不敢給他們拿主意。”
“誰說他們不知道?”王藥扶着相公想要藏起來的臉,不顧有旁人觀看,他把鼻子貼上去,香一口相公。
“你就是他們知道的爹娘。”王藥揉着相公腰腹,語氣滿滿的是疼惜和寵膩,“你辛苦那麼多年養大弟弟,弟弟們現在健健康康,你卻周身病痛,我爹娘都說不舍得你再吃苦,你把弟弟交給他們,以後都不用擔心弟弟們的出路,當然也不是強迫你,你若不願意,我還是會在身邊幫着你教育弟弟們成才,讓他們以後都能獨立生活。”
“我哪兒會不願意啊。”顧依還是面有難色地皺着眉頭,“我就怕……他們的娘親會來讨便宜。”
王藥這是第一次聽顧依說起弟弟們的娘親,他以為那些人把孩子抛棄後就失去聯系,但聽顧依這麼說,似乎有内情。
“我回京後,爾兒的娘找過我要銀子,我給了兩次。”顧依把聲量壓得很低,“叁兒的娘改嫁了,他丈夫找我謀個職,現在在蕭寅官署裡打雜,時不時也向我讨錢。”
顧依接着再說,顧寺的娘至今還在琴樓,沒有直接和顧依讨錢,可賭坊的人曾經很客氣地來讨,拿着借據,擔保人寫的是顧依,顧武顧琉的娘原是離開顧府了的,可顧依接走弟弟之後,在顧府又見到了那女人,雖然沒有機會交談,但總覺得遲早會來讨要好處。
聽顧依娓娓道來,王藥越聽,臉色就越沉,揉着相公腰的手不自禁就捏着了相公耳根,“好哇你,藏那麼多心事不跟我說?”
一旁見少爺又發威的婢女們識相地退去,王夫人眼尖看見了,立即走過來挽着顧依帶走,“來,你是大哥,讓爾兒給你敬茶,這紅包給他。”王夫人手快地把一個紅包封塞到顧依手裡。
顧依不好回絕,順着王夫人的指示,讓弟弟給他行禮敬茶,給了紅包再說些吉利話,顧爾已經不哭,但眼睛還腫,語帶哽咽地對顧依說,他會用心學養家的本事,會照顧弟弟,不再讓大哥為他們操心。
“乖,爾兒乖。”顧依拍拍弟弟一天比一天寬的肩膀。
飯菜這時都端上桌,一家人配合顧依的狀況,用的是特别高的桌子,坐在高腳的凳子就和站着無異,顧依有些尴尬,但總比大家都站着陪他好,一頓飯後,顧依跟着王藥回房,王藥自從聽了他說的弟弟們娘親的事,就沒再和他說話,顯然是生氣。
顧依有自知之明,他拴好門,自己從盒子拿出家法,他飯前背的書,王藥都很滿意,沒有罰他,這家法仍未有機會一展功能。
“哥,對不起,我瞞了你那些事。”顧依雙手捧着戒尺來到床前,王藥正坐在床上解開外衣。
王藥哼鼻,他拿過戒尺,嚴厲地瞪着顧依。
“我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你。”抓出顧依一隻手,王藥用尺往顧依掌心打。
顧依咬着唇,不叫也不掙。
“你要是再對我有所隐瞞,要嘛一輩子别給我知道,知道了,就别想着養好這些傷!”
啪!戒尺重重打下,疼、羞、懊悔,在顧依心頭交織,尺子再次打落時,他便難忍滿腔委屈,放開聲叫。
聽着不絕于耳的拍打和慘呼,偷偷跟着兒子兒婿到房外的王夫人搖頭歎息,“我兒什麼時候變成河東獅啦?”
王藥狠着心動手,“你前後給了那些讨錢的人多少銀子?”戒尺照着刺目的紅腫連續拍打,把受罰的人疼得縮腳趾。
“我……不記得……”
啪!無情的戒尺又打在刺痛的皮膚上,“疼!”顧依要縮回手,王藥抓住他手腕。
“錢是這麼花的嗎?給得不清不楚,那你這罰數我也不定了,打疼方休!”說着,王藥的尺子又啪啪作響地落在顧依手心。
“疼!疼!”顧依挨一下叫一下,王藥覺得好氣又好笑,顧殿帥挨七十廷杖、三十荊條都還能硬挺着跪謝聖恩,這會兒竟然把尊嚴投降于一把木尺?
“你這身子什麼時候是真的疼,我了如指掌!”王藥每一下都不留情,一邊說着一邊揍,“汗都沒出多少!别給你夫人我裝疼!”
忽地,顧依的手心在尺子揚起時冒出血點,這應該非常疼,可顧依不但沒有叫,他還不動,隻是急促地吸口氣憋住。
王藥這下心疼了,立刻放下尺子,就近取來薄紗,壓在那破裂處把血收幹,他不怕承認錯失,用平時對待乖巧相公的溫柔語氣說:“别怕,不是故意這麼打你,我給你道歉,絕對不會再這麼傷了你。”
“沒事……”顧依緩緩吐出憋住的那口氣,“不疼。”
顧依的‘不疼’,才真正讓王藥疼。
訓夫結束,王藥悉心給顧依把傷處理,紅腫的掌心觸手熱燙,王藥決定取冰塊來敷,他讓顧依卧在床内,外出去取冰。
王家莊有冰窖,能冷藏新鮮食材,培養寒冬發芽的珍貴藥材,還有制作各種消暑冰品,顧家幾個小公子第一次吃上酸酸甜甜的果味冰條時,那興奮的模樣是千金難買。
回房途中,剛練完功的顧爾跑來,出了一身熱乎乎的汗。
“王大哥。”王藥察覺弟弟們好像都不叫自己‘大嫂’了,然而态度比起以往的依賴多了份别的感覺,說話語氣和跟他們大哥說話一樣。
“過幾日是七弟八弟的生辰,但也是他們娘親的忌日,大哥說他倆的娘是葬在城外,可我們都沒出過城,隻有大哥去拜祭過,今年我十五歲了,不是小孩子,我可以代替大哥去嗎?”
“你知道墓地在哪兒嗎?”王藥問。
顧爾搖頭,“我明日問大哥。”
王藥忽然有預感,顧依也許是騙弟弟的,他都沒聽顧依說過這事。
“你大哥明天得卧床休息,我去問他,明天告訴你。”王藥摸一摸弟弟泛紅的臉,長肉了的臉蛋總算有些彈性,與剛離開顧府時比較好得太多。
王藥返回房間時 ,見顧依不聲不響地趴卧,仔細觀察,是睡着了。
冰塊隔着布敷在腫脹處還是把人疼醒,但意識模糊,幽幽歎聲痛之後,便又沉沉睡去,還發出細微呼噜聲。
王藥輕撫相公臉頰,心裡思索,淺眠的相公是背書困的、挨打累的,還是……故意睡着不想回答疑問呢?
無論如何,今晚還是不能再罰,王藥把戒尺收好,吹熄燭火,解衣而卧。
圍繞着顧依的麻煩人物必須盡早撇個幹淨,要做到這點,就必須把顧依名正言順娶進家門。
王藥暗暗定下決心,才合上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