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遠,他也想回家。
回自己的家。
-
花盆碎了,還沒來得及更換。
葉舟蹲下身,把混在土裡的種子撿了出來。
當年種下,還期待着早日開花結果。
但事實是無疾而終,連發芽的機會都沒有。
葉舟熟練的撬開鎖,迎接他的,是被清理空了的房間。
小狗對這裡充滿好奇。
葉舟把它放下來,笑着說:“這裡還不錯吧,雖然有點小有點破,但是住兩個人綽綽有餘。”
小狗聽不懂。
“住一個人一條狗更足夠了。”
“汪!”
床上的東西已經被搬空,隻剩下床闆,還有一根木闆在斷裂邊緣
葉舟趴到地面,順着床底摸索,夠出一個A4紙大小的鐵皮盒子。
打開蓋,小狗就好奇地湊了過來。
特意去配的鑰匙。
寫着名字的手牌。
擠在一起拍的照片。
巴掌大小的玩具鋼琴。
一些套圈套來的小玩意兒。
……
零零散散的,塞滿整個盒子。
葉舟趴在地上,伸手把毛絨小狗的玩偶拿了出來。
輕輕一按玩偶的手,它就會播放歡快的節奏,緊接發出一句有些模糊的聲音。
“I Love You~”
葉舟重新握住玩偶的手。
“I Love You~”
葉舟趴在地面,一遍遍聽重複的錄音。
“I Love You~”
窗外的蟬鳴做配。
葉舟還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噗通噗通——
心像快從胸口跳出來。
視線也漸漸模糊。
“I Love You~
哈哈哈葉海,錄什麼呢,還拽英文,肉麻死了!”
葉舟的雙眼失去焦距,拿着玩偶的手也卸了力氣。
“I Love You~”
表白的聲音消散在空氣。
小狗驚慌地靠近,試圖拱醒昏迷的人。
但它的身體太過弱小,起不到任何作用。
直到天朦朦亮,睡在地上的人才動了動手指。
“嗚嗚……”小狗嗚咽着。
葉舟被舔.醒。
小狗貼着他的臉,用舌頭不停地舔他的鼻頭。
葉舟想坐起來,可是全身都沒有力氣。
他眨了眨右眼,但眼睛不僅是視線模糊,還被黏住。
葉舟緩了一會,終于把自己從血泊裡挪了起來。
鼻子裡的血像流不完一樣,順着在地闆上彙成小泊。
滿屋子都找不到衛生紙,葉舟隻能用水清洗。
可是剛放出來的水,馬上就會被染上紅色。
血越洗越多,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
小狗在懷裡已經睡着了。
葉舟擔心它會餓,還是回到了顧疏河的家。
打開門的同時,葉舟已經看見客廳裡的剪影。
無聲的憤怒堆滿軀體,坐在沙發的顧疏河,連坐姿都能看出情緒。
葉舟和他對視,又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
換鞋,進屋。
葉舟毫無波瀾。
“幹嘛去了?”
顧疏河取下眼鏡,眼白已經被紅血絲侵入。
審視的表情,既冷又嚴厲。
“出去玩了呗。”
“你忘了上次是怎麼把自己玩進醫院的了?”
“我不想和你吵架。”
已經很累了。
葉舟幾乎是逃的腳步被制止。
顧疏河攥住他的小臂,直勾勾的盯着他,“到底去哪了?夏樹都已經不在S市,你還能去哪?”
“是啊,你說我還能去哪?”
“你連衣服都換了。”
葉舟明白他在說什麼了。
其實顧疏河心裡早就有答案,隻是葉舟頭腦不清醒,到現在在反應過來。
“對,幹老本行去了。”
葉舟故作鎮定,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喝進去,身體是暖的,但是拿着杯子的手卻止不住地抖。
顧疏河說:“我要聽你說真話。”
居高臨下的态度,不像詢問,像大發慈悲。
“你想聽什麼真話?”
葉舟笑容的弧度變得嘲諷。
水杯“砰”地在牆上炸開。
沒砸在顧疏河身上,但四處飛射的碎片,将顧疏河臉上手上都劃出了印子。
“顧疏河,你他媽到底為什麼要來招惹我?!對我好的人是你,懷疑我的人也是你,我恨你!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葉舟的情緒瀕臨崩潰。
連呼吸都快跟不上。
“葉舟。”
顧疏河皺着眉靠近,但葉舟立刻尖叫起來。
“别過來!”
緊繃着的神經終于斷裂。
葉舟覺得自己歇斯底裡地像個瘋子。
手邊所有東西,都被他破壞。
碎了一桌子的玻璃碎片,他抓起一個在手裡。
“别沖動,葉舟,放下!”
葉舟手裡緊緊握住碎片,像那天對待王城一樣,用痛覺刺激自己保持理智。
“葉舟,别動,把東西放下,有話好好說。”
顧疏河踩着滿地碎片,慢慢靠近。
葉舟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赤腳踩在白瓷地闆上,葉舟忽然感覺腳步一熱。
血順着鼻尖往下。
葉舟用帶血的手去擦,越擦越多。
“葉舟?”顧疏河還在靠近。
“你别過來……”
葉舟知道現在自己又醜又狼狽。
死也死得這麼難看。
葉舟想往後退,可是身體不受控制,整個人都往後仰。
“葉舟!”
-
葉舟最讨厭的就是醫院。
這種地方,從來不會給他好消息。
他隻能被動,等待自己被宣判。
病房外,顧疏河不斷和醫生低聲交流着。
手裡的資料看了又看,但葉舟知道,看不出什麼别的結果。
别的醫院的醫生早就告過他。
初期,不嚴重,但是不知何時會死。
過去沒錢治,現在有錢也不想治。
化療都要剃光頭……
葉舟不想那麼難看。
都已經這麼倒黴了,還是死得潇灑一點。
隻是顧疏河這種表情,到底是惋惜還是悲傷。
在他皺眉的時候,想到的究竟是什麼。
不知道……答案太多了……
在這裡,每秒鐘都有人在哭。
所以葉舟最讨厭的地方,就是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