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撒得慌特别容易被揭穿,主要是有的時候自己都會忘了自己說什麼。
季葦一多年以來一直覺得他娛樂圈那些熱衷于賣人設又經常翻車塌房的同事們很蠢。不裝也就罷了,既然都打定主意要裝,團隊裡那麼多人,怎麼就不能裝得周全一點?
現在忽然覺得臉很痛:人設這個東西,但凡你是假的,真是指不定在哪兒就漏了。
裝富二代事業狂魔知識分子翻車也就罷了,他裝個搞封建迷信的居然都沒繃住。
好在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幾天下來他已經發現張淵情緒穩定,除了嘴巴不利索動不動就上手有點一驚一乍之外,溝通起來還是相當令人愉快的。
“不是完全不信,我們這行是比較看重這些東西,雖然我不太在乎,程秋還是很在意的。”他自知這句話可信度實在不高,而精心的謊言都是在大部分的真相裡摻雜一點小謊。
“至于我自己,第一,我的确覺得你很合适,程秋本來就想要找素人,遇到一個合适的人選不容易,我覺得這是一種緣分。”
張淵仍用那雙漆黑的眼睛專注地看着他,單憑表情完全無法判斷他到底信還是沒信。
季葦一意識到他是在等自己接下來的話:“其次,就像那天說過的,我們都是馮叔的孩子,現在馮叔不在了,我就當是照顧一下自己的弟弟。”
他笑了笑,在感到壓力的同時盡可能讓語氣變得自然:“畢竟,我也不想跟馮成業稱兄道弟啊。”
講到這兒他想起馮成業那天晚上被燒掉的一撮頭發,确實是從心底裡感覺到實在滑稽,不由得真笑出了聲:馮帆種實在是差了點,撿人的眼光還是挺好的。
然而張淵沒有跟着他一起笑起來,他垂下眼睛:“可是,這幾年,你不在。”
季葦一還未散去的笑容凝在臉上。
張淵擡眼,看表情,他臉上神态柔和,找不出半點質問的意思。然而他生硬的語氣總是讓詢問聽上去像是堅決而笃定的陳述:“你給我花了很多錢,馮叔生病的時候缺錢。馮叔沒有告訴你?你們吵架了?”
他的确隻是單純的疑惑,雖然他其實并不清楚拍電影住酒店找手語老師具體需要多少錢,但買衣服那天,他看到了那些衣服上的标簽。
毫無疑問,季葦一的有錢是超出了他想象邊界有錢,而馮帆最後那段時間的窘迫卻是他認知範圍中的窘迫。
既然對他都能做到如此地步,為何對馮帆看起來又是不太在意的樣子?
他想弄明白,他無意指責季葦一在那幾年的不聞不問,但既然這些散落在他身上的善意來自于對馮帆遷情,那他至少想知道對方和馮帆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
當然,用語言表達如此複雜的邏輯鍊對他而言實在是有些困難,思來想去,凝縮在短短的兩句話裡。
所以當他看到季葦一的嘴唇在燈光下瞬間褪去血色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沒有把話講明白。
“我不是——”
“是啊,”季葦一的呼吸變得淺而急促,但他說話的語氣依舊很輕柔:“我和他吵架了,我覺得他不太喜歡我。”
“所以……”季葦一喉結滾動,努力吞咽一下:“我有好多年都沒見他。”
“不是。”張淵臉上泛起極為少見的緊張情緒,“不是。”急切讓他的吐字變得含糊起來,格外斷斷續續:“馮叔,不讨厭你。馮叔說,你是他的孩子,你、床頭櫃裡,有你的照片,馮叔給我看了。”
他确信這其中有什麼誤會,把季葦一臉上的落寞神情當成是在馮帆處遭到冷遇後的傷心,因此極力想要向他說明自己所看到的。
可季葦一并未如他所期待的那樣變得驚喜,他看起來比剛那剛剛更加蒼白:“你說什麼?”
“照片,你的照片,在紅毯上,很漂亮,馮叔收在床頭櫃裡。”
季葦一将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裡,以抑制住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
時隔多年,從張淵嘴裡聽到馮帆對他的關注,甚至比馮帆的死訊更讓他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