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殘存的意識是張淵在旁邊拍他,手掌貼在他過熱的頸側試溫度,冰涼涼的。
不知道是燒得還是大腦缺糖跟不上趟,他确實有點神志不清了。
一面貪戀張淵身上那點涼意,按住他的手敷在自己脖子上。一面含含糊糊地使喚張淵:“沒事,去急診看看就好了。”
這個話術通常是他拿來打發家裡人的,因為心髒上的毛病,他有什麼小毛病都顯得格外嚴重,家裡人又總是過分擔心。
于是覺得與其坐在家裡擔心,不如去醫院看病。
雖然有一半時候也都隻是嘴上說說,背地裡并不會真去看病。
不想說得順嘴,在張淵面前遞出來了。
人生地不熟,真把人折騰得來陪床,倒叫他過意不去。
想想也是心大,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代駕,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天的張淵。
他現在還能沒缺錢包不少腰子的躺在留觀室打針真是全靠社會主義治安好。
——全靠張淵人品過硬。
他對他似乎有種莫名的信任,或許是因為馮帆,或許是因為那兩條魚。
或許沒有理由,人和人的緣分是一種氣場。
氣場對了,一靠近就會明白。
他覺得自己和張淵大概有緣。
命中注定他要把他帶上大熒幕的那種知遇之緣。
好久不捧人,一旦動心起念,忽然覺得有點燃。
季葦一沒空深思這種燃到底是不是莫非因為感冒發燒心動過速,剛放下杯子就問張淵。
“耽誤你上班了?”
他嗓子燒啞了,張淵第一刻沒有面向他的臉,還以為季葦一是在問自己的病情:“醫生說,”他點點季葦一的喉嚨:“發炎。”又點點已經被撤空的吊瓶架子:“頭孢。”
竟然是細菌感染,季葦一也有點意外,他還以為是凍的。
卻也沒再多關心什麼,幹脆掏出手機打字:耽誤你上班了?
張淵搖頭:“請假。”頓了一下又補一句:“給馮叔。”
結果遇上他,奔喪變陪床。
季葦一繼續在手機上打:做什麼工作?
“修車。”張淵看似不怎麼好親近,實在有問必答,倒讓季葦一越看越看出幾分乖巧來。
正要再問下去,對方一愣,忽然擺擺手:“不要你的錢。”
竟還惦記着這事兒,季葦一略顯驚訝。
又覺得這半大的孩子,不知道對十萬塊錢究竟有沒有概念,回絕得倒是直截了當。
他含笑點點頭:“不要,那就不給。”
終于圖窮匕現繞到他的正題上來:“喜歡看文藝片嗎?”
說完又後悔,什麼毛病就拽詞兒,徒增語言理解難度。
張淵果然沒聽懂,生澀地重複了一遍:“文藝片?”
“電影,就是電影。”季葦一忙回歸到直白簡答的道路上來:“愛看電影嗎?”
張淵搖頭:“聽不清。”
他五歲耳朵就出了問題,但一直以來都跟着健聽人上普通學校,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着。
大概是因為聽力不好而變得少與人交際,又因為沒什麼朋友而變得更加沉默。
看電影這種事,既缺少同齡玩伴,他自己也沒什麼理由和契機走進電影院。
從小到大倒也看過幾次電影,無一不是學校集中組織的。
幾百上千号學生一起坐在大階梯教室裡,擴音效果不夠專業,座位也遠,他即便目不轉睛地盯着字幕看,也往往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
自然更沒有享受的心情,隻有一面努力追着畫面,一面思索結束後的觀後感該怎麼編。
張淵當然沒講這些細節,說完那三個字便又回歸沉默。
季葦一也跟着沉默。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下意識地沒有去考慮張淵的障礙。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他習以為常的事情,稍加留意就會發覺并不是為張淵這樣的人準備的。
從小到大,當他的同學在操場上自由奔跑,而他卻經常為爬樓梯感到困擾的時候,季葦一也很多次有過這樣的體驗。
因此格外為自己的忽視感到愧疚。
他在手機上打了字,舉起屏幕遞到張淵面前,又一字一句慢慢念了一遍:“對不起。”
張淵略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季葦一正要再說點什麼,舉在手中的電話響了。
“小舟,你在哪兒?”季津的聲音沖出來。
“在……”季葦一愣了愣:“桦城。”
“我知道,桦城哪裡?我人已經到了,你不告訴我我就開你手機定位。”
季葦一心裡咯噔一下,感覺自己像是逃學被抓了現行的學生,猶豫再三,還是得面對班主任。
“在——”他開口,忽然才想起自己居然也沒有問這到底是哪裡,瞪一眼旁邊乳白色的不透明隔簾,聽着隔壁地咳嗽聲眨了眨眼睛。
“在留觀室,”他無辜地看向張淵:“我們在哪家醫院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