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光才能走出去,血液可以帶來光。”郁聲說,“隻要我們有足夠多的血液,就能夠走出去。”
大家都經曆過那場紅雨。
喬熒有些猶豫地質疑:“血液帶來的光亮隻有一點點……要想照亮這片區域,我們會直接流血流幹淨吧?”
“……”
權衡利弊的前提是有籌碼。
郁聲拿起刀,聲音壓抑着,很沉。她幾乎是用氣聲說的,話語模糊:“”
“都怪你!”芙禮開始指責郁聲,委屈又憤怒:“你把我們帶上了死路!如果不是你,我們現在也不至于走到這種境地!”
喬熒試圖拉着芙禮:“等等夠了——”
沒用。
沒人拉得住一個情緒崩潰的人。
芙禮窒息般地大口呼吸着氣息,她用指尖扣着頭皮,把頭發扯開,嗓子裡反複發出低而細的氣聲:“我們會死的,我們會死的……我們會死的!”
“已經沒有回去的可能性了!無論怎麼樣都是死!!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我應該在伊甸園呆上一輩子!!”
情緒的宣洩。
當情緒難以承受的時候,就會通過某些銳利的方式爆發。
放在平常,也許有人會安慰她。
隻是在這種情況下,誰也沒有多餘的能量。
……
郁聲向面闆借了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化了一條痕迹。
大概是割到動脈了。
郁聲的血一直往下流,流速很快。
微光貼着郁聲的手臂閃爍。
郁聲安心下來。
在這個空間裡,終端完全失效,她們摸不到牆壁,看不見前方的路,這樣鮮活的感受,反而更讓人覺得“真實”。
因為流血而造成的疼痛,是一種活着的,健康的感受。
喬熒驚呼了幾聲:“怎麼流這麼多血,快止血啊……哎!算了!好吧,你的刀借我用一下。”
她有些自暴自棄地在自己的手上劃痕:“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應該再怎麼樣都不會更差了!”
兩道血流了下來。
沒有人強迫芙禮。
芙禮也就蹲在一旁,等到兩個人流了一會,才小聲地說:“能借我刀嗎?”
郁聲把刀遞給她。
芙禮在自己的身上劃拉了好一會,悶悶地說:“我流不出血。”
沒人理她。
又是一陣劃拉。
芙禮第一次有點開心地說:“有了!”
在虛無的黑影中,三條金色的長河,從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緩緩向下流着。
其實這些光并不耀眼。
郁聲隻能短暫地,看見周圍兩個人形輪廓。
奇妙的感受。
想要赢。
想要出去。
想要見到誰,做到什麼。
遠方傳來了實實在在的聲音。
很碎,很雜,有人的聲音,異形的聲音,自然的聲音。
磅礴又微小。
“……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也許?”
郁聲站起來的時候,有些昏厥。
她内心常常歎了口氣。
萬根樹雖然沒在身體上折磨她們,但這精神攻擊的強度,已經有點超标了。
但凡膽小點的,轉瞬就能崩潰。
郁聲回頭:“走吧。”
喬熒有些吃力地把芙禮拖起來:“快點,我們要準備出去了,你怎麼一直坐在地上……”
芙禮問:“你哭了?”
“……,”喬熒擦了一把眼淚,憤憤道,“我哭又怎麼了,你沒哭過?!你哭的明明比我還大聲!我又沒有異能,沒有郁聲,什麼出去的希望都沒有!我都差點死了還不準我哭嗎!現在好不容易能夠出去,你能不能快點!我還等着出去止血呢!”
她一連用了六個感歎句。
情緒濃烈的讓芙禮一愣。
芙禮被喬熒拉着手,坐在地上,有些呆呆地說:“可是好累。”
喬熒:“那我來背你!我體力還挺充足的……你能不能抓緊我啊!”
三個人走在一排,有些踉跄地向前走。
她們背對着黑暗,慢慢走向了現實。
——現實,并不像想象中光輝燦爛。
依舊昏沉陰暗,稀薄的空氣,泥濘的濕土。喬熒踩在地上。地面很硬,踩上去很有實感,令人安心。
這是一片如此廣闊的地方。
肉眼看不見盡頭。
喬熒開心地背着芙禮,短暫的喜悅滋生多巴胺和内啡肽,她忘記了身體的勞累。
“走出來了!”
她容光煥發:“我們竟然真的走出來了!芙芙!你看,這裡好多樹葉!是不是已經到萬根樹裡面了啊!”
喬熒的興奮絲毫沒有感染到她背着的人。
……?
“芙禮?”
郁聲開口:“你把她放下來吧。”
喬熒歪了歪頭,她疑惑,但是小心翼翼把芙禮放在地上。在轉身觸及到芙禮的那一瞬間,她腳一發軟,連退幾步跌坐在地。
她死死捂着嘴,不停地顫抖。
芙禮喘了一口氣,她臉上堆滿了劫後餘生的安心,以及。
以及以及深深的困惑。
“……?”
她好像看不見。
她當然看不見。
她的眼球不再是人類脆弱清澈的眼球,她的眼眶裡,鑲嵌着是一條條白色的,長長的的纖維物質。——當然,她身上的異樣不至于此。
她的聲帶也變成了長條,正疏疏地往外落着風,包裹着聲帶的肌肉與皮膚,裸露在外面,紅得像某些奇特的異象。
她完完全全被紅雨吞掉了。
在她們相遇之前。
不是所有人都有抵禦紅雨的手段和運氣。
她把她們救出來了。
喬熒窒息地跌坐在在原地。她說不出任何話來,龐大的世界,在路過的時候,順便低下頭,将聲帶和思緒從她渺小的身體裡帶走。
她看見郁聲伸出手。
她看見郁聲擁抱了芙禮。
她看見郁聲的手上沾滿了組織液和膿液。
在喬熒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中,表面的僞裝被撕的一幹二淨。
喬熒摸着自己手上,和芙禮接觸過的痕迹,撐在地上的手又在抖,她手腳并用,慌亂地撐着自己遠離郁聲和芙禮。
走了幾步後,她定在原地,而後,背無力地玩着彎着,她雙手抱着自己的臉,放聲大哭,聲音之大堪比核武器。
還好郁聲心理素質強大。
還好心理素質疑似不強大的芙禮,現在已經慢慢不是人了,她現在應該覺得,哭泣聲是某些風聲,雨聲。
沒有人在哭。
隻是天空總在下雨。
郁聲沉默了一會,頂着哭聲,對芙禮說。
“我們到了。”
芙禮躺在郁聲懷裡,臉上很疲憊,她的嘴巴動了動。
但由于旁邊太吵了,郁聲什麼也聽不見,她隻能把自己的耳廓貼上芙禮的嘴邊。
“你說了什麼?”
“對不起。”
小聲的,重複的“對不起”在耳廓環繞。
芙禮:“……剛才不知道為什麼,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我,我不是故意的。”
郁聲身邊的哭聲變小了些。
這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喬熒不是歌手也沒有帶金嗓子,隻能絕望地躺在地上,用落葉把自己埋起來。
郁聲終于能夠和芙禮正常對話。
郁聲問:“你有家人嗎?”
“沒有。”
“你有朋友嗎?”
“沒。”
“那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來這裡……”芙禮頭靠在郁聲的前肩上,嘟嘟囔囔,模模糊糊,她大概笑了一下,扭曲的肌肉形态看不清楚表情,隻能從語速和語調裡分清楚情緒。
上揚的語調。
她很開心。
在外面的一層皮肉脫落後,芙禮的聲音忽然變得正常一刻。
人類年輕女性的聲音,很甜,軟軟的,聽起來像一層裹着蜂蜜糖漿的慕斯蛋糕,裡面流淌着紅絲絨一般的草莓流心。
“因為……有夢想呀。”
馥郁芬芳的流心,是毒酒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