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東麗國使團來朝觐時,王巧娘剛剛晉升為一等膳婢,第一次正式參與國宴的制作。
她跟随的膳使姐姐,恰是負責制作各種果塔看菜的,王巧娘從旁協助,不敢馬虎分毫。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那些看菜本該是什麼樣。
比如有一種紅棗桂圓塔,高近兩尺,粗到一人難以合抱。
紅棗塔中間有一個芯子用來支撐己身,就像是插糖葫蘆的麥稭耙兒,隻是比麥稭耙兒精細多了,乃是紅绫裹着松木屑做的。
王巧娘将幹紅棗用小竹簽紮了,小心翼翼地一顆顆固定在芯子上,圍了一圈又一圈,兩圈紅棗中間再填入一圈桂圓。
紅棗個個香氣撲鼻、色澤濃郁,細密的褶皺讓它們看起來像是凝固的一團團小火焰;
桂圓顆顆是精選的飽滿滾圓,一個小坑小裂都沒有。
這紅棗桂圓塔還隻是最基礎的款式。
另有核桃榛子等堅果塔、五顔六色的果脯塔,以及時興鮮果和鮮花精心擺出的花果籃等等……
早在開宴前,看菜就要擺好,裝點桌案;
之後,則會随着最後一輪開胃菜肴同時撤下,給主菜騰出地方來。
去撤菜時,王巧娘迫不可待,帶着滿心偏愛先奔向自己做的紅棗桂圓塔。
結果,就看到上面有一個大窟窿。
像是被人狠狠一把抓走,大概十數個碩大的紅棗桂圓消失不見,隻露出裡面絲光流轉的紅绫來。
“會不會是掉地上了?”
一年後的今日,餘珠兒聽着王巧娘的描述,歪着頭提出這樣的猜測。
“咋會掉呢?”
王巧娘卻立時否定。
“一路從後廚端到宴廳都沒掉一顆,擺桌上還能掉了?”
自家膳使姐姐教她壘這果塔時,特意告誡将兩圈紅棗離得近些,這樣桂圓就嵌入得穩穩當當,被有彈力又有褶皺的紅棗牢牢卡住。
按照這一法門,王巧娘做出的幾個果塔都紮實又漂亮。
餘珠兒撓撓頭,“那就是吃了呗?”
還是不對。
王巧娘心想,那怎麼連紅棗核和桂圓皮都沒有剩下?
國宴的食器餐具樣樣俱全,将飲食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在内。
所以每張桌案按照人數配了碧玉渣鬥,供食客們丢棄食餘,并且每一輪上菜都要更換。
王巧娘可以肯定,當時她換下的渣鬥中,絕對沒有紅棗桂圓被吃掉的痕迹。
但它們就是不翼而飛了。
照理說,遇見這樣的情況,第一反應肯定就是該桌的食客順手抓一把,揣兜裡揣走了。
這是最合理而自然的解釋。
可是——
“不至于吧?!”
餘珠兒大大咧咧地喊出疑惑,“堂堂一國使臣,難道還國宴上偷棗?”
是了,王巧娘苦笑。
她也是在這一點上,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她想,尋常百姓去别人家吃飯,尚不好意思連吃帶拿,更别說偷偷拿了。
這與市井小賊何異?
使臣又怎麼會做出如此掉價的醜行呢?
小小的事情,大大的疑惑。
這一年間,每每想起那些消失的紅棗桂圓,王巧娘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不說了。”
她無所謂地一拍大腿。
“姐妹們權當我瞎說!人家使團的大人們怎麼可能這麼不要臉呢?”
……很有可能。
蘇曉瓷卻是微妙地抿抿嘴,又有點憋不住笑了。
她由記得現世國際性的體育盛事上,某國運動員不就是将自助餐區的西瓜整個搬走了嗎?還被其他國家的運動員控訴。
但王巧娘哪能如此了解東麗國呢?
她回想,自己當時制作了十個紅棗桂圓塔,随機分布在現場四十多張桌案上。
因為看菜的種類實在太多,每桌不可能盡數擺上,所以是穿插着來。
最後十個果塔中,兩個有了窟窿。
僅憑這點就說他國使臣偷竊,也确實牽強。
王巧娘:“應該就是個巧合吧!我這不去年才升一等,其實隻參加過那一次招待東麗國的國宴。”
“……我參加了五次。”
洪二姐忽然沒頭沒腦地發言。
衆人隻見她皺起臉,發呆似的凝視着虛空,欲言又止。
王巧娘一愣,若有所感。
“二姐,你不會也……?”
兩人對上視線,洪二姐沉默着點點頭。
接風宴和送行宴都算上,她确實參加過五次招待東麗國的國宴,前兩次也是隻能負責看菜。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看菜風險小、要求低,很适合給新人練手,因為它們到底是需不入食客之口的。
所以,将自己擺的八寶果盒再收拾回來時,洪二姐才尤其驚訝。
八個格子空了三個,分外顯眼。
“我真的尋思着是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