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蘇曉瓷點名幫忙,餘珠兒雖然在如此重壓之下心戰膽栗,但還是努力撐住,默不做聲地刷洗燒竈。
然而此時此刻,看着蘇曉瓷手中之物,餘珠兒雙唇顫顫,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曉瓷姐介,介、這是什麼東西啊?”
還吓得嘴都瓢了。
餘珠兒是不可以觸碰食材的三等膳婢,然而說實話,就是可以碰……她也不想碰這東西。
長得太可怕了!
這真的能吃嗎?!
蘇曉瓷倒是喜不自勝,眉眼都帶着笑地回答。
“這叫海膽,或是海刺猬,鮮美得很。”
而且稀罕得很,哪怕在這烹龍煮鳳的皇宮之中,也極少見。
所以餘珠兒甚至沒見過。
蘇曉瓷将海膽在雙手中囫囵個兒地晃蕩,感受着那些尖尖小刺,愛不釋手。
挑揀幾樣趁手的剪子夾子,她便在衆人或驚訝、或擔憂的目光之中開起了海膽。
小刀先從中間凹口刺入,轉着圈帶出一團消化腺丢掉,然後再用夾子仔細地一點、一點掰掉黑殼。
厲玉娘和白靈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同樣的驚奇。
海刺猬這東西,宮中一年見不到幾次。她們倒是聽說在閩地沿海,海膽極其普遍,乃至泛濫,以至于當地人有“沒錢買雞蛋,頓頓吃海膽”的笑話。
所以宮中少見海膽,并不是因其珍貴,主要是在這長安城沒有食用此物的習慣,便不常采購。
且這東西長相古怪,使臣們可能沒吃過、甚至根本沒見過,就厲玉娘所知,在求穩的鴻胪寺國宴上,并沒做過海膽。
高品階的膳使冷不丁拿到一個海膽,可能都不知如何下手。
可是蘇曉瓷處理海膽的手法卻非常熟練、細緻,仿佛已經做過千百次。
之前面對蘇曉瓷的那種“孺子可教”的欣慰與贊賞,此時已經被“好奇”所取代,厲玉娘看着蘇曉瓷的眼神都染上深深的探究之意。
餘珠兒也好奇,忍不住湊過來看,隻見橙黃色的海膽肉已經漸漸露頭。
“像橘子瓣似的。”
她驚異地嘟囔,沒想到這東西外殼可怖,裡面還是挺好看的。
一片片海膽肉厚嘟嘟的,很像是飽滿的橘子瓣。
那顔色也有些像,澄黃澄黃的,如同軟金,趴在深黑的殼中。
黃黑配,這是一種抓眼而高級的顔色搭配,十分具有沖擊力,難怪餘珠兒感慨。
蘇曉瓷點頭,“春季的海膽鮮甜肥嫩,正是好時節。”
很快,扁球形的海膽被她掰成一個小碗形狀。
五片海膽肉整整齊齊,有序地排列其中。
黑膜去除,再沖洗幹淨……
在鴻胪寺當差最美好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蘇曉瓷一手托着海膽,一手拿起小匙,義正辭嚴。
“海物最忌不新鮮,請容我先替陛下和娘娘品嘗一下。”
這話說的,要多正經有多正經,實則已然是極限。
她絕不能再開口了,再開口,口水都要滴到腳面了。
小匙輕輕地撥動,将一片海膽肉接上來,直達蘇曉瓷的唇齒之間。
“直接這樣生吃嗎?!”
門口的看客們都驚呆了。
“我都沒見過這玩意兒。”
“實在長得太醜了。”
“不好吃吧……你們看曉瓷的表情變都沒變,好嚴肅啊……”
可實際上,蘇曉瓷是用盡畢生的演技和自制力,才沒有當場捧着臉,恍惚傻笑起來。
太好吃了!
柔嫩的海膽肉,冰淇淋一樣滑,軟軟地吻上舌尖,瞬間釋放出了無與倫比的鮮甜。
尚未被污染的大海,似乎對這一位幾乎從時間起源就陪伴自己的老朋友,有着特别的優待。
她慷慨地将獨特的滋味、充沛的汁水、豐富的營養,伴随着億萬年的光陰全數凝聚在這一片小小的海膽肉上。
海膽肉表面那些細膩的顆粒,不止是對舌頭,更是對心靈的一場輕柔按摩,蘇曉瓷愉快得想要手舞足蹈。
雖然穿越之後,諸般受限,但是起碼在“吃喝”二字上,蘇曉瓷沒受一點委屈。
如果說,海膽肉初入口時的鮮味如同一個猛子紮到海裡;
那麼,之後的餘味則如同浪潮褪去,仰躺在濕潤的沙灘上,忽來一陣微風的那種清爽。
海膽餘味甘甜,令蘇曉瓷回味無窮。
其實,無論是食材也好,菜品也罷,本來就需要由主廚第一個品嘗。
此舉,既是對食客,也是對自己負責。
所以蘇曉瓷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合規合理的。
當然,總共五片,她硬是嘗了三片……這就完全是夾帶私貨了。
但她偏偏神色很端正地凝眉,仿佛真的在認真品評食材的新鮮度,也就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
最後,莊重地點了點頭示意合格,蘇曉瓷将剩下的兩片海膽肉刮進一個銅盆備用。
如此這般,蘇曉瓷又開了一個海膽。
解了饞,這個她就沒那樣徹底“檢查”,隻嘗一片即可,仍是入口鮮冽,可見這批海膽品質很好,十分新鮮。
而後,再拿起一個……
蘇曉瓷的手沒停,圍觀衆人的讨論也沒停。
阿竹其實一直能聽到膳婢們的交談,于是不知為何,她好似忽然就來了精神,蠢蠢欲動着有話要說。
直到蘇曉瓷開了第六個海膽,阿竹再也抑制不住,蓦然朝厲玉娘發問。
“右膳長大人,難道……大隆竟沒有生食海膽的習慣嗎?”
“啊?啊……這個怎麼說呢。”
厲玉娘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大隆飲食中,生食海物當然是很普遍的,比如各種魚脍、蟹生、醉蝦之類,可供生食的食材和做法數不勝數。
但因為帝國幅員太過遼闊,人口極其興旺,算下來,生食海膽的隻占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