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比秦鶴鄰想象中還要昏暗。
因着四面窗戶緊閉,常年不透風通光的緣故,一進門便有一股潮濕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秦鶴鄰不由屏了屏呼吸,卻也第一眼便看出一樓沒有什麼人。
那便在上面了。
秦鶴鄰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兵衛一個個還都留候在原地,方才被他打到地上的那個正被攙扶着起來。
頓了頓,秦鶴鄰收回目光,旋身踏上了樓梯。
越往上,樓下門外那些聲響便越遠,到最後秦鶴鄰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在狹窄的空間的回響。
這感覺有些奇妙,仿若世上隻餘下他一人,眼前什麼都看不清,不管踏了多少級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但事實上這樓并不高,他也沒有走很久。
角落中,白梅客站起身來,手中匕首鐵質的紋路硌得人掌心微疼,聽着一步一步越發明晰的腳步,心下卻波瀾不驚。
這個時候她甚至都有些欣慰,才與秦鶴鄰同住這麼點時間,她竟然已經能分辨得出秦鶴鄰的腳步了。
比起張南嘉與時霁來時輕微不易察覺的腳步聲,秦鶴鄰這個堪比敲着鑼鼓大肆宣揚。
白梅客很快反應過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無聲地扯了扯唇。
不論如何,秦鶴鄰是意圖告訴樓上人,時間不多了。
白梅客本以為秦鶴鄰是知道自己在這裡才會做出這樣的提醒,故而在看到秦鶴鄰在上樓後面對她時微微訝然的表情,白梅客對此同樣表示意外。
是完全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的意思?
但秦鶴鄰卻沒有在白梅客出現在這裡上糾結太久,他第一眼先是看到了白梅客,緊接着便被血淋淋的半身吸引了全部目光,白梅客第一次見到他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你别過來。”
她輕聲道,便看到秦鶴鄰擡起一半的腳又落了回去,隻是一雙眼仍在白梅客身上目不轉睛地停着。
知道對方在擔憂什麼,白梅客輕輕笑了笑:“我沒事。”她提醒他,“你是來抓殺陳貴的兇手的。”
秦鶴鄰卻像沒聽見似的沒有任何反應,白梅客無法,知道對方在用自己的方式查驗,自己身上的傷又藏又藏不住,索性坦然立在原地任他觀察。
隻是由着他歸由着他,白梅客仍不忘了現在是個什麼狀況,緩聲道:“陳貴是我殺的,但現在我不能依着你被抓下去,我甚至不能露面。”
那樣便一切都照着張南嘉的打算進行下去了。
“但現在你既然已經進來,沒抓住人卻也顯得你行事無用。”白梅客為他出主意,“為今之計,我能想到的辦法,便是你力戰卻不敵。”
秦鶴鄰的目光在聽到這句時猛然凝在她的面上,下一瞬,白梅客含笑拔出匕首,一手持鞘一手持刀。
鐵與鐵相碰可燃火,二樓堆積的粉塵要比一樓更多,但凡有丁點火花落下,會産生什麼樣的後果難以預計。
在意識到白梅客想做什麼的第一時間,秦鶴鄰立刻上前,他速度極快,動作間帶起一陣陣塵土,他的目标很明确,奪下白梅客手中的武器。
這是白梅客第一次這樣直觀地見識到秦鶴鄰的動作,快到幾乎讓她反應不來。
不管她平日裡的力氣有多大,但終歸是沒有受過正式的學習,若秦鶴鄰要奪,她自然守不住。
但白梅客卻依舊平穩安然地立在原地,甚至面上的笑都沒有分毫變化。
秦鶴鄰離她很近了,白梅客能感覺到,方才帶起塵土的風,現在同樣微微拂起了她帶血的發絲,帶着不可忽視的淩厲。
但即便這樣,這股淩厲在落到她身上時依舊是溫和的。
自認識起秦鶴鄰便對她處處體貼優容,此刻看着她身上的傷口更是遲疑小心得一塌糊塗。
秦鶴鄰已經觸碰到匕首了,白梅客甚至感覺到有一股力道拽着往外扯了扯。
但她敢站在這裡,便是有把握與勝算的。
下一瞬,手上的力道陡然一松,面前的秦鶴鄰以一個難以想象的姿勢向後仰,躲開了擦着他的臉砍過來的刀刃。
因距離離得極近,白梅客能看到刀刃閃着的白光,也看到秦鶴鄰一縷發絲被砍斷,随意地飄散在空中。
時霁落在她面前,将她與秦鶴鄰兩兩分隔開來,白梅客向後退了半步,手中匕首握得更緊。
秦鶴鄰一隻手垂在身側,他今日入宮,原本穿着官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但如今這樣一鬧,他的頭發散出些,垂在身側的手滴滴答答地落着血,看起來有些狼狽。
其實若要阻止白梅客,鞘或匕首随意奪去一個都可以,但方才秦鶴鄰還是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刀刃。
時霁給的都是好東西,隻那一下就足夠割傷他。
秦鶴鄰的頭微垂着,白梅客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溫聲道:“你走吧,待你離開,我會放火燒了這裡,你便可憑此向皇上交代,皇上知你畏火,必然不會過多苛責。”
無論如何她今日是一定要離開京城的,她答應過璇兒。
時霁在前頭站着,一下一下敲着手中長刀,已經有些不耐。
若秦鶴鄰再沒反應,他就親自動手,将人打出去——他很早就想這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