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不僅白梅客,周圍的婦人也都愣了愣,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白梅客漸漸沉下了心。
在座不知有沒有誰從前與白家相熟,雖說少時她并不常參宴出門,但難保不會有記性特别好的婦人,要真是被在這認出來了,還不如直接一抹脖子死了算了。
她正想開口,平成郡主另一邊的年輕女子忽然笑道:“娘親您真是糊塗了,這位不就是芙兒的妹妹嗎?前些日子芙兒還來看您,姐妹倆長得像也是應當的。”
芙兒指的是徐昀成長女徐芙風。
白梅客看向她,女子衣着素雅,身上也沒有什麼飾物,較之滿園比花嬌的女子來說,她的裝扮實在是不顯眼到顯眼的地步。
但她本人的氣質卻和裝扮截然相反,說句不恰當的形容,她坐在那裡,就像一柄插入地心的劍。
不冷厲,但卻分外堅韌。
哪怕宰殺過野豬的張南嘉也沒有這樣淩厲的氣勢。
她方才喚平成郡主娘親,再瞧他年歲,原來她便是周尚錦那個十全十美的長姐,陸梧歡。
平成郡主向陸梧歡投去一眼,随即緩緩笑開,認同道:“不錯,果然是姐妹倆,樣貌的确有幾分相像,坐下吧。”
平成郡主一開口,一旁的衆婦人也都笑着附和,方才廳中的凝滞仿佛錯覺,白梅客挂起周到的笑,并不多事。
隻是坐下後朝還看向這裡的陸梧歡感激地颔了颔首。
先前她為秦鶴鄰引路,今日又為她解圍,或許是存着旁的心思,但總歸是示好。
陸梧歡在交際中心,故而并未多少回應。白梅客在那一眼後也低下頭不再多言。
十七歲就成婚在大興還是有點早,年歲相仿的姑娘大多在院子的玩鬧,白梅客也并沒有心思與周圍人交際。
她來這裡,其實是想見見周尚錦。
關于她為何想殺白梅客,又為何會說出那樣一句“你已經活得夠久了”,白家當年的事,她應當是些什麼的。
隻是今日好像沒見到她?
才生出這個疑惑,一道女影便從廳後屏風出拐角而出,定睛一瞧正是周尚錦,後頭跟着個衣着灰撲撲的女子,懷中還抱着個看不清面容的嬰孩。
瞧周尚錦看那嬰孩的神情,難道是她與夏睿的那個女兒?
白梅客凝了凝眉,還沒收回目光,不知是不是巧合,正正好和周尚錦對上。
她的目光帶着些微的怨毒,隻是那些殺意有所收斂。
其實不止她,好幾個夏家的婦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并不是非常友善。
這也是應當的,秦鶴鄰的動作比她想象中要快的多,夏睿已經下獄,雖他隻是除掉陸溫的一條引線,但近期也時常有人去周尚錦那裡查問線索。
這全拜秦鶴鄰所賜。
這幾日周尚錦疲于應對來查問的官員,加上女兒原本的乳母是夏家的,而今女兒根本用不慣新聘用的這人,夜夜哭嚎,雙重壓力下自然心力交瘁。
但若不是和離得早,隻怕今日在獄裡頭的還要多一個她。
哪怕陸梧歡很讨人厭,周尚錦也不得不承認,這次她才是對的。
落了座,周尚錦又看了眼熟睡的女兒,今日陸梧歡又新薦了位乳母,眼下瞧着,到是還好。
這是她和離後第一次出來交際,照例先向娘親和幾位相熟的長輩見了禮,周尚錦吃了幾口席面,周遭人原本還顧忌着她,現在看她姿态随意從容,便也棄了擔憂同她說笑了幾句。
好不容易出來玩,誰願意小心翼翼的看旁人臉色呢。
拉了一會家常後,周尚錦狀似無意地看向白梅客的方向,她身邊沒什麼認識的人,一個人坐在位上捧着果酒,不知是不是為了掩飾無人在意的尴尬,隻專心緻志地看着不遠處的馬場。
大興尚武,富貴人家不論男女出來交際時總喜歡跑馬打球。
現在場上玩的是賽馬,三人一隊,一人一圈,最後用時短的隊伍獲勝。
彩頭是一副前朝名家的春景圖,多少年沒有蹤迹,沒想到一出現竟是在陸家的春會上。
不過娘親收藏衆多,就連周尚錦也不知底。
正瞧着,正背着身子的白梅客卻突然扭頭直勾勾往她這邊看來,恰此時比賽結束的銅鑼的震天聲響起,吓得周尚錦一僵,雞皮疙瘩起了半身。
而後她便看見白梅客朝她笑了笑,非常客套規矩的一個笑容,但她從沒想過能在白梅客面上看到這種笑。
白梅客應當是桀骜的,狂妄的,目中無人的,她的笑也應當是這樣。
她現在這樣,簡直像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遊魂附在了白梅客身上,用她的臉做出截然不同的事。
但除了周尚錦,沒人意識到白梅客的不對勁。
而後她看見白梅客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來,依舊帶着那樣的笑,溫和又矜持,完全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最終她停在自己面前,笑道:“周小姐好,上次一别,許久不見了呢。”
周尚錦一愣,沒想到她竟然這樣大喇喇地過來與她說話。
同席的女子有好奇看向她的:“尚錦和徐夫人有私交?”
周尚錦皺了皺眉,還不待她開口,白梅客就先笑道:“先前周小姐來過鄙府,我與她……相談甚歡。”
她說的是最開始為劉萍而去那次。
見周尚錦沒有反駁,一旁幾人也和緩了态度,笑着邀請白梅客同席。
白梅客自是無不應的道理,坐下說了沒一會話,又一場賽馬的鑼聲響起,白梅客看着場上蓄勢待發的幾位騎手,笑道:“光瞧他們有什麼趣兒,我們也得比試比試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