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客啐了兩聲表示嫌棄:“還不是你一開始在那發瘋,讓你早點走跟要你的命一樣。”
羅浮慢慢從她身上退下,一邊按壓着自己被咬過的地方,蠻橫道:“我不走,萬一你有事要找我呢?”
“我能有什麼事?”白梅客也爬起來理了理自己亂成一團的頭發,罵道,“你不走就不走,回去把手淨了,一股鹹味。”
這話讨厭極了,羅浮臉一熱,瞪了白梅客一眼,連桌上的藥罐都沒管便跑出去了。
後來有人見着素來脾氣就不好的羅浮姑娘像碰了什麼髒東西,從少奶奶房中出來後淨手淨了五六遍才停下,讓本就多疑的衆人更多了幾分有理有據的揣測。
這些對于白梅客來說卻不是最要緊的,她揉着自己還泛疼的臉,心中思索周尚錦的事,除了秦鶴鄰是怎麼知道她的下落外,還有一點很不對勁。
周尚錦為什麼要殺她?
若她要殺的是知道她丈夫秘密的人,那秦鶴鄰顯然才更應該是她的目标,況且也不用費那麼大番力驗明她的身份。
若她的目的是白梅客……那也有些太過了吧?隻是小時候打過幾架而已,這麼記仇嗎?
而且周尚錦和徐昀成合作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為什麼他們兩人會信任彼此?
從前她隻簡單懷疑,義父明面上是端王的人,實則和夏家陸家都有關系,現在看來或許不是她想多了。
義父讓她來秦府,是為了削弱端王的勢力好扶持三皇子上位嗎?
三皇子……白梅客對他了解不是很多,隻知道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夏貴妃所生,近幾年才入朝堂,倒也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類型,反而穩紮穩打,加上善于武功,時常有人誇贊其有當世之風。
但這些誇贊有幾分真幾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大部分藥喝完總是容易讓人困倦,白梅客原本坐着思索,慢慢就依靠到床上,再過一會兒,基本就仰到了,再過再過一會兒,呼吸也慢慢變得均勻。
醒來時霞光映在身上錦被之上,猛一睜開眼倒像是蓋了一條河。
白梅客一天未進食有點饑餓,打了個哈欠就搖了搖鈴将羅浮喚進來,然後笑眯眯地讓她将桌上的果子拿過來。
羅浮默默看了她片刻,瞧着是還有些不服,不過最終還是沒讓白梅客餓着。
“秦鶴鄰呢?還沒回來嗎?”平常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下衙了,白梅客早晨想了些事情現在正想問問秦鶴鄰。
羅浮搖搖頭:“回來了,但是又去數典閣了。”
白梅客一愣,連着幾日秦鶴鄰下了衙就直接過來,今日突然沒來倒還有些意外。
不過她很快平靜下來:“等他來了喚我一聲。”
羅浮點頭:“知道。”退下前,她将自己白白淨淨的手特意在白梅客面前晃了晃。
白梅客:……知道了知道了,你用了新皂子。
本以為秦鶴鄰天黑後就會來,卻不想不僅今日沒來,後頭更是一連幾天沒有見過面。
兩人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最開始成親時的狀态。
不過白梅客倒不會像從前那樣不敢輕舉妄動,在秦鶴鄰避而不見的第五天,她幹脆地派羅浮去了一趟數典閣。
最開始的秦鶴鄰必然會找無數個借口推脫無暇來見她,但顯然他也并非當初的秦鶴鄰,在等待了片刻後便出現在了鶴華堂。
吃了幾日藥後白梅客的雙腿已經好了不少,起碼晚上不蓋被子會覺得冷了。
秦鶴鄰坐在當日羅浮坐的那個位置上與白梅客四目相對,這次,是白梅客率先打破了二人十多日的沉默。
而顯然她在旁的方面也有顯著的成長,開口第一句話并非開門見山的打問,而是一句稱得上客套的話語:
“藥挺有效的。”
就是不知說的是哪個藥。
秦鶴鄰這幾日的時光瞧着瘦了許多,隻是清俊不減,他苦笑道:“有效嗎?不見得。”
起碼他想達成的目的并沒有達到。
他像是話中有話,白梅客沉默了片刻,并未順着他的話繼續寒暄,客套部分對她來說已經結束:“你當日是怎麼在周尚錦府上找到我的?”
見她談及這件事,秦鶴鄰也漸漸肅起神色:“當晚我在徐昀成府門前發現了夏家特有的車轍。”
所有夏家人所用出行的馬車都是從夏家手下的制業制成的,哪怕是下人出行所用最尋常的款式。
相較于旁的車轍,夏家車轍會更粗一些,或許是因為其家最開始以造戰車起家的緣故。
白梅客抓住他話中的漏洞:“是周尚錦留下的嗎?”
徐昀成做事應當沒有那麼不謹慎吧?
秦鶴鄰搖了搖頭:“不是,當日周尚錦的姐姐,陸梧歡曾與徐家小姐同乘,将徐小姐送回徐府後便離去了。”
意思是這道車轍其實是陸梧歡留下的?是巧合還是……?
白梅客皺眉:“不對吧?陸梧歡怎麼會乘夏家的車?”
她和夏家有什麼關系?
秦鶴鄰看她一眼:“陸梧歡是夏貴妃的女官。”
那輛車完全可能是夏貴妃賞給她的。
秦鶴鄰繼續道:“而她隻乘過一次這輛車。”
如此寶貴的,隻乘過一次的車,陸梧歡卻選擇在那個一點都不特殊日子專門乘坐,這就解答了白梅客方才的疑惑,這并不是巧合,是陸梧歡故意暗示秦鶴鄰所為。
白梅客松了口氣,這起碼說明她還沒有把陸家和夏家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秦鶴鄰的姿态遠比白梅客要輕松許多,白梅客知道他一定是查到了一些事,隻是自己不問,秦鶴鄰好像也沒有主動說明的意思。
“那旁的事呢?”既然如此,白梅客這個時候倒發揮了一下不恥下問的好學,“你還查到了什麼?”
秦鶴鄰頓了頓:“三日前,我查到了夏睿的事。”
他這幾日一直在戶部觀政,他性子穩妥,加上又是皇帝親指到戶部的,衆人已經将他看做了半個同僚,一些雜事也都交托與他做。
都不是什麼要緊事,但很磨人的性子,最開始上官還以為秦鶴鄰恃才傲物不一定瞧得上這樣的活,可見他不管派了什麼事都細緻利落地辦好,便也對他多了幾分另眼相看。
三日前便将五年前的賬簿交給他,這幾本賬簿都放得有些黴,部分字迹已經看不清,便叫秦鶴鄰重新謄抄一份。
這下便叫他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這活不用動腦子,稍微用點心,就連剛識字的童生也能做好。
可秦鶴鄰偏偏用了腦子。
五年前雲州起了一夥叛軍,不成氣候,起義不到兩個月便被徹底鎮壓了下來,當時被派去鎮壓的便是夏家近幾年的新秀夏翀。
這也沒什麼問題,但秦鶴鄰卻發覺了一點小小的不對勁。
盔胄的價不對。
那次派去鎮壓的軍隊中,有一組千人左右的隊伍是由雲州民間所召,給他們配備的盔胄的造價是一兩一副,而在這份賬簿中,盔胄的費用卻全是按照三兩一副的官兵價所造。
那多出來的兩千兩去哪了?
當然,這也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很多細節也已經沒什麼人記得,說不定當年就是有錢,民兵與官兵是一樣的盔胄,但呈報這份賬簿的兵部郎官是夏睿,秦鶴鄰便将這個稍稍記了記。
有了此事在前,以同樣的路數去查夏睿這些年做的事便好查了許多。
很快便查出了夏睿掌管兵部戎器,多年以來以次充好,以好充次,以差價中飽私囊,而陸溫便是同他一起在戶部為他平賬的幫兇。
當初夏貴妃造宮殿的事也很容易想明白,一旦所涉差額過大,便讓夏貴妃出面,以皇帝私庫的名頭平不平之賬。
夏睿也是聰明,知道皇帝盯着邊疆的事,凡邊疆戰役便兢兢業業,唯獨到了安内之時,便偷偷摸摸偷上一兩筆,這些年下來竟沒叫人發現。
“好鬼祟的人!”白梅客聽完,呆愣了許久才罵出這樣一句。
從軍備中克扣,扣下來的銀錢可都得要用人命去填!
秦鶴鄰挑挑眉,深以為然。
“那這件事你已經告訴端王了嗎?”記得當初才知道夏睿事時秦鶴鄰便告訴過端王,現在查出了東西,也總該端王做主吧?
秦鶴鄰卻搖了搖頭:“還不是時候。”
陸溫是皇帝要除的,在端王之前,他需要問過皇帝再進行下一步。
這下輪到白梅客發愣了,她也終于明白了秦鶴鄰在告訴她之前那段短暫的沉默。
皇帝和端王之前,秦鶴鄰先将事情告訴了她。
而她在不久之前還是想要他命的人。
若說從前她不是很在乎秦鶴鄰為什麼會這麼重視她,現在卻突然生出了點好奇。
明明他們也沒有認識多久,甚至稱不上相熟。
“那你最開始……”白梅客緩緩道,斟酌着用詞,“是想達成什麼樣的目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秦鶴鄰卻一瞬間聽明白了。
他沒有看她,而是望向窗外鮮豔的晚霞,赤紅的光落在他的面上,眼底,使他看起來格外熱烈和遙遠。
他停頓了許久,久到白梅客以為不會得到答案,這才輕聲道:“我想讓你恨我。”
就算她嫁給他另有圖謀,可兩世加一塊,愛也好恨也罷,秦鶴鄰以為,他在白梅客心裡的分量應當是很重的。或者說,最重的。
那些人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讓白梅客恨他們?
若白梅客拿到刀,第一個指向的人必須是他秦鶴鄰。
他固執地想着,沒有注意到坐在床上那人已經無聲地笑開。
而後他聽見白梅客的聲音響起,帶着點不加掩飾的笑意,像學堂上很聰明的學生聽到一個蠢問題一樣:
“可我不會輕易恨旁人了,秦鶴鄰,不若你試試讓我喜歡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