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荒唐,秦鶴鄰卻依舊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見他冥頑不靈,判官漸漸冷下臉來:“秦翰林,有些事我不說你應當也知道,按大興律,隻要證據充足,哪怕犯人不認罪,同樣可以結案。”
的确如此,但皇帝想要的不是他認罪,而是他馴服,烈馬若是在受訓前便低下頭,雖然省事,但對馴馬人來說,也失了訓馬的樂趣。
故而秦鶴鄰隻是循着記憶中自己的模樣,揚着下巴冷下了臉,重複他說過無數遍的那句話:
“在下并未舞弊,還望大人明察。”
皇帝對此并不意外,甚至秦鶴鄰不這樣才奇怪,他早對此備下了法子。
審訊結束後秦鶴鄰并未被帶回之前的那個牢房,而是被昨日那個禁軍首領帶去了一個新的牢房。
在抵達之前是一段漆黑無光的路,行走時隻有他手腕腳踝上鎖鍊叮當的碰撞聲反複回響。
路的終點是一面牆,秦鶴鄰第一次被帶來時壓根沒發現牆上有扇門,還是那個首領彎下腰摸索了片刻後才傳來一聲鎖落的咔哒聲。
門内的空間和門一樣都隻有半人高,對于秦鶴鄰這樣本身就更高挑些的身形來說,連半人高都不到,若要進去不僅要彎腰還得屈膝。
至于大小更是逼仄,與其說是牢房,這裡更像一個用泥石砌成的箱子,而箱子的一小半還被恭桶占據了。
被囚期間,秦鶴鄰的吃喝拉撒都得在這一個石箱中渡過,不僅直不起腰,哪怕坐下躺下都得時刻曲着腿,二十五歲前秦鶴鄰還有些潔癖,那恭桶不知多少人用過,還要小心在本就不寬敞的空間避着不沾到污物。
管你什麼天之驕子,什麼國公世子,什麼狀元郎,管你有多大的志氣,到了這裡都得團成一團,安安分分地和不知是你的還是旁人的屎尿共處一室。
首領微微側開身子留給秦鶴鄰一個可以通過的通道:“秦翰林,這幾日便辛苦你住在這裡了。”
黑暗中旁的感官會變得越發靈敏,門一打開,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面而來,首領忍不住捂住口鼻,卻聽見秦鶴鄰客客氣氣地朝着他道了一聲“有勞”。
好像自來到昭獄後他說話的語氣就從未變過。
秦鶴鄰說罷便弓着身子邁入了這間石箱,他已經不會再對這間房子産生懼意了。
他自始至終的打算就是在這裡待幾天,熬過幾次折辱後佯裝堅持不下去的樣子認罪。
皇帝高興,他也能出去,對誰都好。
他的脊梁早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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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客聽完徐昀成所說的辦法,突然就有些沉默。
每當她以為已經夠折磨人時,徐昀成總能告訴她一個更過分的辦法。
扪心自問,若是讓白梅客自己處在那個境地,她堅持不下來。
甚至秦鶴鄰瘋掉她都不會覺得意外。
那些事沒有一個是會真的傷到他身子的,但每一個又完全将他放在畜生的位置上,尤其是對于秦鶴鄰這樣讀過聖賢書,可殺不可辱的人來說,還不如直接殺了他痛快。
皇帝想的一點都不錯,秦鶴鄰真的會怕。
白梅客喉嚨有些幹:“那你覺得,他會認嗎?”
其實他們都知道結果,那種情況下除了逃離不會再産生旁的想法,秦鶴鄰一定會認罪。
皇帝想要的很簡單,他隻要秦鶴鄰順服。
故而秦鶴鄰隻需要認罪,承認自己真的舞弊就能立刻結束這場折磨,想來皇帝之後會金口玉言替秦鶴鄰平反,他依舊是那個不染塵埃的狀元郎,沒人會知道他曾和屎尿共眠過。
“隻要他認罪,就不會有人受到影響。”徐昀成緩聲道。
白梅客沉默。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但白梅客還是忍不住生出了些氣憤,替她的仇人氣憤。
秦鶴鄰是個很好的人,哪怕他是秦培懷的孫子,白梅客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他不挑食,很會穿衣裳,身上香香的,有股手不釋卷的勤奮,但也會看借屍還魂的話本,心軟又體貼,從來不會跟人恨聲說話,他其實很容易笑,笑起來特别好看。
哪怕是她,給秦鶴鄰準備了那麼多死法,每一種都是幹幹淨淨的。
這樣好的人不應該被這樣對待——隻是因為皇帝想要捏人玩。
白梅客念過學,讀過四書五經,她聽父親講過,大多學子在踏上這條道前,都是存過治國平天下的心思的。
秦鶴鄰才二十五歲,他已經有半隻腳踏在這條路上了,他有大好前途明媚光景,為什麼要讓他在這樣做夢的年歲體會骨頭一寸寸被碾碎扔到地上的折辱?
白梅客知道秦鶴鄰認罪對誰都好,但她又覺得秦鶴鄰不該就這樣随意地順了皇帝的意。
哪怕這是一場明知必輸的較量,白梅客也不想秦鶴鄰認輸。
她心裡的憤恨蹿起一團小小的火,就好像她曾經在這樣的比試中認輸過,現在看到旁人也要參賽,便忍不住為他搖旗呐喊起來。
她看向徐昀成,語氣溫和又平靜:“徐指揮,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進去看看秦鶴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