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如和離夫婦,一人居于深宮,一人隐居青州。
可憐了蕭清珵,母後不在身邊,父皇性情大變,雙親似乎将他忘了,從不給予一點關愛。
朝堂後宮之中,他身邊唯一親近之人隻有榮王。
榮王看着他慢慢長大,經年歲月消磨下,他既不思念宮外的皇後,也不親近宮裡的皇帝,隻偶爾與榮王坦誠心迹,叫榮王心疼不已,心裡直罵帝後兩人。
如雲珠一事,皇後不容分說竟替雲珠拒了兒子的求娶,皇帝毫不顧忌兒子的心情要定劉家女為太子妃,雙親固執自負到這種程度,哪裡瞧得清兒子的心意呢?
榮王思及至此,頓步道,“殿下。”
蕭清珵旋身,望過來的眸子隐隐透出關切,榮王喉嚨一哽,“殿下大了,有些事也該知道了,省得……耽誤了殿下。”
這麼多年,蕭清珵從不知帝後分離緣故,小時候不敢問,大了不想問,生生拖至今日。
榮王的聲音在泛着涼氣的夜裡響起。
當年,皇帝與皇後也是伉俪情深。
兩人于宮外相識,皇帝以皇後之位求娶皇後,皇後遂放棄天高水闊,步入深宮之中。
一年後,皇後生下蕭清珵,皇帝愛屋及烏,封蕭清珵為太子,那時後宮真清靜啊,唯有皇後與蕭清珵而已。
可惜,帝王涼薄,人心易變。
不過幾年,皇帝便被亂花迷了眼,宮人美人愈來愈多,皇後愈來愈難忍受。
無數個夜裡,懷裡擁着美人的夫君,參不透的真情假意,空蕩蕩的枕邊,将皇後折磨得形銷骨立。
終于有一日,她抛下蕭清珵,出宮去了。
舊事重提,好似往年的夜風又吹了過來。
榮王冷笑,“你父皇如今瞧着也是快活得很,夜裡指不定怎麼哭呢!”
可是說到底,皇後已領教過帝王的薄情寡義了,想來也是不信蕭清珵對雲珠的感情,這才出手替雲珠拒了蕭清珵。
“你母後在此事上是糊塗了,可是——”
有皇帝這個例子在前,殿下對雲姑娘的情意能持續多久呢?
榮王不必說出口,蕭清珵已然明白,聲音裡透着厭惡,“孤不是父皇。”
“您就在此住下,孤回東宮見雲珠去了。”
蕭清珵安排好榮王,提步就走,也許雲珠便是因此拒了他,他要和雲珠講明。
他在夜中騎馬奔波,未得一刻歇息,步子一到東宮寢殿前,又遲疑地垂下袖子,這麼晚了,何必打擾雲珠休息呢?
他缺了早朝,捱到天亮,等來了雲珠詫異的眼神,他霎時松了口氣,詫異而已,不是冷淡疏離便好。
他立在殿門前,那樣急切地與雲珠講述帝後往事,末了,那樣鄭重地與雲珠保證,“孤的心永遠不會變。”
暮春已去了,初夏的曦光散在蕭清珵極俊的眉眼上,叫雲珠瞧得怔然,好一會兒才回了神。
紅唇翕動,正欲吐語,一道熟悉的聲音自兩人身後傳來,“雲珠。”
兩人驟然回頭,隻見一名素衣女子疾步而來,那女子容顔清冷,步伐敏捷,一時瞧不出年紀。
雲珠喜道,“師父!”
蕭清珵唇角一垂,神情不悅地一步擋在雲珠身前,皺眉看向到了跟前的女子,“母後!”
他已全然遮住了雲珠,雲珠不得已從他背後探出腦袋,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掌按了回去,“母後來孤的東宮做什麼?”
母子相見,并無溫情,隻有蕭清珵的抗拒與戒備。
皇後見狀也不惱怒,眉眼間的冰冷消散幾分,聲含歎息,“榮王爺已與我說了,是我錯估了你待雲珠的心意。”
蕭清珵依然不放松,他恨不得将雲珠藏起來的戒備姿态,讓雲珠與皇後都為難了,他甚至将雲珠推進了寢殿,轉而對皇後道,“便是母後,也不能從孤身邊帶走雲珠。”
皇後一瞬變了神色。
忽地,耳邊傳來淩亂急促的腳步聲,蕭清珵心知是皇帝來了,試探地催促皇後,“不若母後先走?”
皇後紋絲不動,算算時間,她得有十四年未見皇帝了,舊年的癡戀怨恨早已忘了個幹淨,又何須回避呢?
不過一瞬,一抹明黃進入眼中,皇帝的面容清晰可見,皇後淡淡地瞥去一眼,無情無緒,如望見一個過路人。
及至皇帝到了跟前,怔怔地望着她,她也不過道了一聲,“你竟老成了這模樣。”
像一記重錘,打得皇帝心碎神散,偏生還要強撐出天子的氣度,無視鬓邊生出的白發,立得直直的,“不如你還似當年。”
兩人本是同歲,如今一瞧,竟如差了一個輩份,這些年到底是誰日夜煎熬,一目了然。
皇後也不欲多說,旋身進了寢殿,一把将偷偷看熱鬧的雲珠也扯了進去。
砰得一聲,殿門又關了,蕭清珵揚聲喊,“雲珠!”
皇帝不知在氣個什麼,一腳踹過來,“瞧你沒出息的模樣,這世間姑娘這麼多,非追着一個不放!”
蕭清珵躲開,陰陽怪氣一聲,“你竟老成了這模樣。”
皇帝怒容一滞,肉眼可見地神情一凄,塌下了雙肩,一時又是老了幾歲。
蕭清珵一手撫着殿門,冷漠地譏诮一聲,“父皇要的出息便是讓後宮塞滿了女人,傷了母後的心,與母後十幾年不得見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