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做夢一般。
若不是相互攙扶着,他們幾乎要倒在雪地裡。
*
這麼一鬧騰,就已經是深夜了。
狹長的宮道上。
祝青臣提着衣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裡。
宮人們提着燈籠,跟在他身後:“小公子……小公子慢些,當心摔了。”
“我沒事。”祝青臣充耳不聞,卯着勁,努力追趕走在前面的帝王。
“李钺、李钺,幹嘛走這麼快?幹嘛要生氣啊?我又沒做壞事。”
冬日裡,又是晚上,出來的時候,李钺往祝青臣身上裹了好幾件厚衣裳。
祝青臣還沒追幾步,就累得不行了。
“李钺,等我!等我一下!”
他停下腳步,踹了一腳地上的積雪,結果沒控制好力度和角度,寒風又迎面吹來,“嘩啦”一聲,積雪揚起,全部撲在他的臉上。
祝青臣下意識擡起手,用衣袖擋着臉,但還是有雪塵飛到了他的臉上,飛進他的眼睛裡。
“噗——可惡的李钺,叫你不等我,害我被迷了……”
祝青臣一邊小聲抱怨,一邊擡起手要揉眼睛。
忽然,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按住他的手。
李钺故作冰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别用手揉,越揉越紅,我……朕看看。”
祝青臣撇了撇嘴,可惡的李钺,又用上自稱了。
“又在心裡罵我?”李钺捏着他的臉頰,讓他把臉擡起來。
“沒有啊。”祝青臣假裝無事發生。
宮人提着燈籠靠近,借着燭光,李钺仔細看看祝青臣的一雙眼睛,沒看見有灰塵,但還是幫他吹了吹。
“好了嗎?”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又轉了轉眼珠子:“好了。”
聽見他說“好了”,李钺才收回手。
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祝青臣一個飛撲上前,抱住他的手臂。
李钺腳步一頓,但沒有推開他,繼續往前走。
祝青臣整個人挂在李钺身上,被他拖着往前走,兩隻腳在雪地裡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迹。
祝青臣擡起頭,仔細觀察李钺的神色。
李钺下颌線緊繃,竭力維持嚴肅的表情,但祝青臣看得出來,他也裝不下去了。
兩個人都沒說話。
最終還是李钺先開了口。
可他說的,卻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祝卿卿,自己走,好好的靴子都被你磨爛了。”
“不要,我自己走不動。”
祝青臣眨了眨眼睛,小聲問:“李钺,你到底為什麼生氣啊?”
他是真的不明白。
朋友想見他們,他們出去就好了。
朋友之間有誤會,解開誤會就好了。
為什麼要生氣呢?
李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祝卿卿,我現在是皇帝。”
祝青臣點點頭:“我知道啊,你跟我說過。”
他還是不懂。
李钺沉默着,停下腳步,抄起祝青臣的腿彎,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祝青臣吓了一跳,然後熟練地摟住他的脖子。
李钺抱着他,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祝青臣靠在他懷裡,半邊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
聽着李钺強有力的心跳,祝青臣好像明白了什麼。
李钺現在是皇帝。
而他和他的朋友們,現在是臣子。
他們先是君臣,後是友人。
天底下隻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絕沒有臣子逼到宮門外,求見君王的道理。
更何況,李钺今夜,确實足夠給他們面子了。
陪着祝青臣出來見了他們,就算鬧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也隻是罰俸一年,沒有太多處罰。
帝王權威,不容挑釁。
祝青臣擡起頭,看着李钺緊繃的神色,恍惚間想起——
原來李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已經做了快十年的皇帝啊。
他抿了抿唇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小聲道歉:“對不起啊,李钺,我下次不會跟你吵架了,也不會再拉着你出去了,我一時忘了你是皇帝。”
李钺同樣垂眼看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對你生氣。”
他是對外面那群大臣煩躁,也對自己煩躁。
他已經很克制了。
若是祝青臣不在,他指定會殺人,殺了那群亂嚼舌根的世家子弟,再和那群死犟的大臣打一架。
偏偏祝青臣在旁邊,他怎麼好當着他的面喊打喊殺?
萬一吓壞祝青臣,可怎麼好?
萬一……祝青臣看出他的真面目,那怎麼辦?
都怪那群沒事找事的大臣。
一路沉默着,兩個人回到寝殿。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軟榻上,俯下身,幫他解開身上的鶴氅,剝掉身上一層一層的厚衣裳。
“早點睡,明日還要上朝。”
“嗯。”
李钺幫他脫掉最後一件衣裳,剛準備起身。
忽然,祝青臣悄悄伸出手,拽住李钺的衣襟。
李钺沒能離開,反倒被祝青臣拽到面前。
祝青臣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望進他的眼睛裡。
“可是李钺,我覺得,皇帝也需要一些好友。”
李钺卻道:“皇帝不需要。”
祝青臣反問道:“那我算什麼?”
李钺同樣嚴肅地望着他:“祝卿卿,我可沒把你當成好友。”
這話似乎有歧義,似乎又沒有。
宮門外一群好友,不能讓李钺挪動腳步半分。
但祝青臣一跟他吵架,他就陪祝青臣出去了。
宮門外一群好友,還要讓祝青臣說出他們之間的私密事,才能确認祝青臣是祝青臣。
但李钺一見到祝青臣,就知道這是祝青臣。
祝青臣不自覺松開拽着李钺衣襟的手,往後躲了躲。
可是李钺非但沒有與他拉開距離,反倒往前傾了傾身子,帶着十足的侵略性。
兩個人一進一退,靠得太近,呼吸都打在對方的臉上。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宮人的聲音。
“小公子,你要的東西我們拿來了。”
“來了。”祝青臣一激靈,像一條小金魚,“哧溜”一下,從李钺身邊逃走。
他小跑出去,拉開殿門,從宮人手裡接過什麼東西:“謝謝你們。”
“小公子不必客氣,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李钺直起身子,藏起眼中冷意,回頭看去。
祝青臣掩上門,拿着一個小瓷罐,轉身回來。
李钺問:“祝卿卿,什麼東西?”
祝青臣如實回答:“祛疤的藥膏。”
一聽這話,李钺有些急了:“你受傷了?我怎麼沒看見?什麼時候受的傷?怎麼不早說?”
祝青臣擡起頭,看着他,指了一下他的胸膛:“我沒受傷,我想給你抹點藥。”
祝青臣和李钺因為想法不同在吵架,祝青臣在生氣,李钺也在生氣,可是……
該抹的藥還是要抹。
兩個人站在殿中,都不說話。
祝青臣雙手捧着小瓷罐,用求和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李钺。
委屈巴巴,可憐兮兮。
李钺沉默着,到底收斂了周身戾氣,大步上前,握住祝青臣的手腕,把他帶回房裡。
“沒生你的氣,都是他們的錯。快上床罷,站在地上受了涼,還得我……朕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