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成松雲的怨鬼去陪了賈旭。
賈旭與怨鬼一前一後進入小院。再出來時,賈旭那張僵屍臉尤其僵硬。
他說屋裡有隻老太太鬼,眼鼻口都是凹進去的洞。它招待賈旭和怨鬼進門,拿出兩隻嗑口茶缸,還倒了不存在的茶。
它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賈旭半個字沒聽懂,隻能嗯嗯亂回。臨走時,它硬塞給他們兩顆糖,糖紙裡包的是土塊。
剛出院子,賈旭就解除了僵屍僞裝:“這些東西在模仿人類日常。屋裡隻有幾本舊雜志,沒啥特殊線索。”
意味不明的模仿比直接敵對還吓人,夜色都遮不住他的雞皮疙瘩。
客人離開,房屋裡又響起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方休聽了幾耳朵,音質像是收音機。
外面的邪祟擺攤趕集,屋裡的邪祟聊天休閑。賈旭說邪祟在模仿村民的行為,的确有些道理。
賈旭定定神:“總之能進屋就是好事。明天白天倒個時差,咱們明晚再好好調查。”
大家白天跑了一整天,眼下就算不饑不渴,狀态也不怎麼好。
黃毛建議先去祠堂吃一頓,再回倉庫休息,得到衆人的一緻贊同。有計劃就有盼頭,兩位老手暴斃的陰影淡去不少。成松雲甚至提議,回去讓老棉和麥子入土為安。
商量得差不多了,賈旭準備帶隊往回走。他沖手裡的土糖塊皺皺眉,擡手将它們扔到路邊。
兩顆糖七歪八扭落進污泥,像一雙歪斜的眼,看着就晦氣。賈旭拍拍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方休走過去,默默撿起糖果。
糖果包裝是上個世紀流行的蠟紙,染了喜慶的大紅色,上面端端正正印着“雙喜硬糖”。明明被丢進泥濘,糖紙卻沒有沾濕,反而越發鮮豔。
方休把糖果放在掌心,站在那翻來覆去地看。白雙影沒在糖上發現可疑陰氣,索性由着方休折騰。
直到前方一陣騷動,方休才回過神來。
從剛才開始,隊伍最前的賈旭越走越慢,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臉。沒走幾步,他就把皮膚撓出了血,但他還是着魔一樣撓個不停。
嘎吱、嘎吱。指尖抓過濕潤的皮膚,發出讓人不愉快的翻攪聲。賈旭指甲戳入傷口,兩隻手一起猛抓。血液混上雨水,染紅了他大半張臉。
“好癢,好癢……”賈旭指尖黏着碎肉,表情逐漸驚恐,“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癢……”
這狀況像極了犯忌。事發突然,衆人手足無措。
剛才賈旭自己進的鬼屋,誰都不清楚具體細節,更不可能知道他觸犯了哪條禁忌。好不容易得來的輕松氣氛蕩然無存,黑暗鉛一般壓下來。
賈旭已經站不穩了,他胚胎似的蜷在地上,嘎吱嘎吱的抓撓聲幾乎蓋過雨聲。
方休一個箭步沖上前。他在賈旭面前蹲下,把那兩顆糖果硬塞進賈旭褲袋。
效果可謂立竿見影。賈旭大喘幾口氣,撓臉的動作慢了下來:“你……”
“好歹是老鄉給的禮物,出門就扔不太禮貌。”
方休主動解釋道,“那些邪祟假裝自己是村民,我們得用對待村民的方式對待它們……我是這麼猜的。”
“謝了兄弟,多虧你反應快。”賈旭氣喘籲籲地坐起身。那股惱人的瘙癢終于消失,他臉上隻剩火辣辣的疼痛。
回想起來,他剛出門時還沒啥事,确實是扔了糖之後才出現異狀。幸虧這個禁忌不緻命,賈旭心有餘悸。
“這個禁忌又要怎麼說,‘不能傷老鄉的心’?雞毛蒜皮都犯忌,這樣下去啥也别幹了。”賈旭摸了摸血肉模糊的臉,語氣有些僵硬。
方休搖搖頭:“應該不至于,你先冷靜一點。”
“厄”隻是個物件,沒有思維,禁忌複雜不到哪裡去,方休不認為它能搞出一整本嵬山村法律法規。賈旭的遭遇隻是現象之一,俗話說得好,生活需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白雙影看戲看得挺高興:“我說你怎麼撿得那麼順手,原來知道不能扔。”
“不,我現猜的。”方休回頭看向那座小院,“剛才我隻是想起了奶奶,以前我奶奶總是硬塞點心給我。”
“以前?”
“嗯,她去世了。”方休抿抿嘴唇。
白雙影唔了聲。想到之前那條鬼臂,他決定對方休稍微客氣點兒。
“不必想太多。人要變成厲鬼,首先必須橫死,死時還得有強烈的執念。”起碼你奶奶不會夜半夢回給你塞土塊。
方休:“那她肯定變成了厲鬼。我親眼看着她橫死,她死的時候恨到死不瞑目。”
“……恨誰?”
“恨我。”方休說。
白雙影第一次在方休臉上看到不那麼從容的表情。他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舒心。
他在方休臉上看到了淡淡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