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端正俊麗,乍看十分驚豔,細看卻似人而非人,像是過分精美的人偶,讓人背後發寒。
尤其是那雙眼。它們虹膜雪白,邊緣細細一圈淺灰,其中沒有任何情緒。多麼虛無的白色,方休不禁想到醫院蓋屍布。
……但是好看是真好看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方休沒能免俗。
“你壓到我了。”他盡量客氣地提醒。
對方緩緩起身,動作僵硬别扭。他斜坐在方休小腿上,似乎沒搞清楚怎麼站立。
方休:“……”
算了,正事要緊。
“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麼,你就當挂個名,别妨礙我就好。以後我們……嘶!”
話還沒說完,方休就看見鬼手主人傾身靠近,手撫上他的面頰。
瞬間,方休視野扭曲畸變,感知整個紊亂。那隻手仿佛在揉捏他的腦髓,痛倒是不痛,就是異物入侵的感覺讓人發瘋。
方休當場嘔起來,他胃裡沒什麼食物,隻吐出少量酸水。
整個過程持續了五六秒。
“差不多得了,别這麼粗暴嘛……”
暈眩感終于消失,方休抹抹臉,人差點被口水嗆到。
“說……話……”
鬼手主人開了口。他的聲音很好聽,話語卻對不上口型,活像視頻錯誤。
“……從你那……學說話……”
方休:“?”
這算不算臨時抱佛腳,地府到底怎麼挑的鬼。
鬼手主人很快學會了聲畫同步:“我本不想插手……你破了我的局,按照規矩,我必須協助你……”
原來如此。
紙人所謂的談判,其實是“厲鬼出題,召喚者解題”。隻要召喚者通過考驗,不管厲鬼願不願意,合作都算成立。
你們厲鬼也不容易。
“放心,我命硬。”方休說,“我真的沒啥要求,你自己看着辦。”
“為什麼不求我蔭庇?”鬼手主人面無表情地盯着方休。
“大哥,你那根簽一大串‘死’字……”
……看起來怨氣超重的。
不久前那些血腥考驗,方休權當對方公事公辦,可那支簽多少沾點私人恩怨。
再說下去可能會得罪鬼,方休果斷換話題:“我能問問你的,呃,種族嗎?”
“不能。”
“名字呢?”
“沒有。”
你小子工作态度怎麼回事,方休噎住。沒名字就算了,“種族不明”實在惹人注意,他可不想找麻煩。
“……那以後有人問,我就說你是豔鬼。”他說。
豔鬼,一種相對無害的常見邪祟。配上對方那張臉,說服力十足。
“好的,立契吧。”對面沒有異議。
這麼随意?方休陷入沉思。
紙人講過“立契”流程。合作成立後,人類要交給厲鬼一滴血。這個環節象征意義更大,約等于證件卡個章。
既然如此……
鬼手主人靜靜等待,白色眼瞳的倒影裡,方休擡起頭來。
方休體型偏瘦,皮膚顯出亞健康的蒼白。他的劉海有點亂,平時眉眼被發絲遮擋,粗看不太起眼。
自從進入幻境,這是方休第一次正兒八經露臉。
他長相俊秀到出人意料,眉眼彎彎,自帶笑意,氣質有種别樣的清爽。鬼手主人見過許多人類,此人樣貌絕對算上上等。
隻可惜那雙眼瞳黑而不亮,略顯陰鸷。
“其實人類的臉不是對稱的,這種‘不協調’才能讓人感受到‘協調’。”
方休鄭重地說,“我能讓你更像豔鬼。相信我,别動。”
鬼手主人沒有動,他的目光一遍遍刮過方休五官,像要把對面人的樣貌刻在心裡。
方休咬破無名指,往對方臉上輕輕一點——
鬼手主人左眼下方,多了細細一點血痕,像枚血紅小痣。
一痣落成,他那股非人感散去不少,死物般的面龐多了股活氣。
“搞定。”方休滿意地嘬嘬傷口,“我們可以回去了嗎?累死我了。”
銅鏡彼方,紙人雷劈一樣定在原地。
怎麼可能?
鬼手主人設計死局在先,痛下殺手在後。解厄塔禁止厲鬼随便殺祭品,那家夥竟能硬抗規則,拖延地府的救援術法。
幸虧方休扛住了。他歪打正着敲響喪盆、擾動幻境,救援術法才能及時發動。
方休默認鬼手隸屬地府,以為自己在走正常流程。那小子壓根不知道自己剛剛死裡逃生,也不清楚對方有多危險。
眼下,那厲鬼被解厄塔勉強鎮住,必須盡快上報異常……
鬼手主人眼珠突然一動。那雙蒼白眼瞳透過鏡面,徑直刺向紙人。
一個短暫的對視。
紙人身邊萬物扭動不止,恍如攪亂的顔料。瞬息過後,一切又恢複正常。
紙人将銅鏡放回原位。
“豔鬼,豔鬼,那小子居然召出了豔鬼。”它啧啧咋舌,神色如常,“突然多根簽,咱還想咋回事呢,原來豔鬼混了進來……”
凡事有因有果,人們召出的厲鬼與自身特質息息相關。
區區豔鬼,不足挂齒。虧它還對方休有點興趣,現在看來就那麼回事。紙人拿起寫了小半的異常報告,津津有味地咀嚼。
沒有異常。沒有異常。沒有異常。
祭祀必定順順利利,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