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童看着屋子空了一半的人,他扶着曼妮站起來:“我送你一程。”
“謝謝。”
兩人堪堪走出門口,一道幽幽的曲聲細細唱了起來。
“你說是鳳冠霞帔我穿戴,卻不料我今日穿上孝衣裳。至如今這景象完全兩樣,我盼望的花堂成了靈堂。郎啊你莫怨恨莫把我想,咱生不能同衾死也結鸾凰。”
隻聽得一直癡念的玉生香戲音婉轉,唱得是哀怨叢生。
而後,猝不及防之際,玉生香站起來,沖向牆角,重重地撞在了堅硬的牆角,迸濺出的血花四散開來。
“三爺,沒氣了。”
韓青探了下玉生香的氣息,輕歎了口氣。
顧屹安面上神情不變,鄧策和玉生香的結局,他早就猜到了。
案子一破,鄧策必死。他知道鄧策不過是報仇雪恨,也知道當年的事還有隐情,但是畢竟是人命官司,怎會留給他活命的機會呢?這結局,鄧策自己也是明白的,他走進警署的時候,就沒想過活下來。
他把曼妮小姐請來,也不過是想着給這一出死局留下些許溫情,讓鄧策走得沒有遺憾。
顧屹安安排好了一切,唯獨沒有想到,鄧策最後一步,不是自裁,而是要殺江雲喬,更想不到想殺江雲喬的人不止鄧策。
剛剛場面是混亂,可是他看得清楚,江雲喬是讓人推到鄧策面前的。若不是孟錦川搭了一把手,讓鄧策猶疑了一瞬,死的還有誰,就不好說了。
他也沒想到,甯楚檀會開槍。
就那麼剛好地打死了鄧策。
今天,是把人吓壞了。顧屹安無奈。
“給玉生香好好收拾,妥帖安葬。”顧屹安一臉平靜地吩咐。
玉生香是個戲子,她對蔣勇動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死路。蔣勇畢竟是江家的義子,江雁北不會放過玉生香的。
顧屹安看着半張臉都是血污,卻難掩笑顔的玉生香,輕歎一口氣。
她本就不想活了。
這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這一段紛紛擾擾,終于在數條人命裡落下了帷幕。
顧屹安送甯楚檀回去,回的是醫院。
她給他換了藥,又細緻地包紮好。
“你别亂動,我去打盆熱水,給你擦擦。”甯楚檀收拾了剩下的藥品,自然地囑咐着。
顧屹安點頭。
甯楚檀進了洗漱間,看着鏡子中雙眸通紅的自己,恍然發覺,自己的模樣真是狼狽。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可是三番兩次在顧屹安面前落了淚,哭得毫無形象。
真是丢人。
甯楚檀開了水龍頭,捧着水,拍向自己的面頰。冰冷的水讓自己混沌的腦子慢慢清醒過來。她并不敢回想開槍那一刻的感覺,更不敢讓那一片猩紅的記憶湧上心頭。否則,她怕自己會夜夜噩夢。
或許,今夜,她就睡不着了。
她在洗漱間裡待了好一會兒,才接了熱水,端出來。
出來時,隻見顧屹安靠在病床上,閉目,似乎是睡了過去。
甯楚檀将水盆放在一旁,她擰了一把毛巾,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前,微彎腰,拿着毛巾細細地替顧屹安擦拭沾染在手上的血漬。
幹涸的血漬殘留在他的掌心以及手指上,斑駁可怕。
他的過往就是這樣,腥風血雨。
她忽然想起,張老闆說的話,攪和進顧屹安的世界裡,她可能會死。
就像今日這般嗎?
甯楚檀看着顧屹安,睡着的顧屹安,眉目更加柔和,帶着一份迷人的溫柔。她在想,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殺人的?第一次開槍的時候,他怕不怕?
正想着,顧屹安的手便就握住了她,他輕輕一扯,将人拉扯到身邊,她坐到了床榻上。
她擡頭,望向尚未睜開眼的他:“是我吵醒你了嗎?”
“不是,我沒睡着。”
她又問了句:“是傷口疼嗎?”
“不疼。”他笑。
怎麼會不疼呢?她剛剛都沒給他用麻藥。
片刻安靜後,顧屹安将人攬進懷中。
“你别......我會碰到你傷口。”
顧屹安環抱住人,讓她靠在他心口上:“可我想抱抱你。”
聞言,她小心翼翼地靠在他胸口上,聆聽着他的心跳聲,一直浮蕩的心緒忽而就安定了下來。
“楚檀,你很厲害。”他說。
甯楚檀閉上眼,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心裡悶悶着。顧屹安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哄着:“真是個勇敢的好姑娘。”
她沒有回應,隻是甕聲問了一句:“三爺,你是不是還有事瞞着?”
“什麼事?”他疑惑。
“白鵬程,是不是有問題?”她睜眼。
顧屹安與之相對,歎聲道:“真聰慧。”
這句話,就是應了甯楚檀的疑惑。
他壓低聲音,隻是回了一句話:“淩氏夫婦,有兩個兒子。”
甯楚檀睜大了雙眼。
顧屹安娓娓道來藏匿在案子背後的隐情。
白鵬程,原名淩文海,與鄧策是親兄弟。他不知道白鵬程是怎麼從那一場災難中活下來的,但是白振海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或是贖罪,或是良心難安,白振江将意外失去記憶的白鵬程認作義子,養在了身邊。
三年前,鄧策與白鵬程相認。
認賊作父,将仇人當做親人,白鵬程難以接受。恨有,恩有,白鵬程是報仇也難,不報仇也難,因而那時候,白鵬程和白老爺子決裂,出走後入了青洪幫。
鄧策所謂的‘父債子償’,不過是做樣子。白鵬程為了幫他,數次出手,鄧策擔心留有後患,多年的報複籌謀,讓鄧策誰也信不過。因而他打算做一出戲,做給在場的衆人看。
用一條命,将過往埋葬。
顧屹安低眼,便就見着甯楚檀呼吸淺淺地睡了過去。
她睡得并不安穩。
他思慮得不夠周全,不該讓她動手的。
須臾間,就聽得她皺眉呓語,似有夢魇纏身。夢中,或是槍響,又或是死者滿頭滿臉的血色,尋她報複。
她轉了轉頭,顧屹安耐心地将她攬在懷裡,于她夢魇間,輕聲呼喚,将她一點點地拉出黑暗。
“楚檀,對不起。”他拂過她的黑發,拭去她額上的冷汗。
發絲柔順,她軟綿綿地靠在他的心口處,傳入耳中的是撲通撲通的聲響,是他的心跳。
她忽而從半夢半醒間徹底清醒過來,伸手軟綿綿地環抱住顧屹安。
噩夢有什麼可怕的,他就在身邊。
他活生生的在自己身邊,她怕什麼?最怕的應該是當時沒能救下他,怕的是他鮮血淋漓地躺在她面前,她救的是他,隻要顧屹安活着,那就夠了。
“三爺,我救了你。”
“嗯,好姑娘,你救了三爺。”
“真好。”她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