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涼風襲來。
甯老爺子出殡的日子,天陰沉得厲害。街上送行的隊伍排得很長,甯老爺子這一輩子救了不少人,在醫德上,算得上是高風亮節。
送行的人裡,有西裝革履者,亦有衣衫褴褛者。
到底是個大日子,并未有任何人前來打擾。
主持大局的人,并不是甯先生,而是甯楚檀。
披麻戴孝,抱着靈牌的人,也是甯楚檀。
甯先生以及甯家雙生子,都落在了後方。這一舉動,也就是擺明了甯家如今做主的人是甯楚檀。
此舉,雖讓人覺得驚詫。隻是看着孟家帶着一隊警衛出席,也就沒人質疑。
甯楚檀臉上雖有哀色,卻并不作柔弱姿态。她明白,甯家需要的是一個不讓人看輕的當家人。
亂糟糟的事,接二連三地砸來,到底是将她的哀痛情緒壓了下去。
面對甯家老宅來人不善的目光,她一臉漠然。
等到棺材入了土,老宅的人話不曾多說一句,就沉默地離開。回程的時候,甯楚檀不由得四處張望。
自睡夢中醒來,她就沒看到顧屹安。
他未同她道别。
直到現在,依舊不見人影。
他的傷不輕,也不知是否有些許好轉。
她收斂心緒,與在場的長輩一一道謝。
不過片刻,天上飄起了蒙蒙細雨。
甯明哲撐着一把傘走至她身邊:“姐,傘給你。”
“不用,”甯楚檀搖搖頭,“你自己遮好,莫要淋雨。爹還好嗎?頭還疼不疼?”
“爹先前吃了藥,頭疼好了些許。”
甯先生年歲大,哀痛傷身,加上頭上的傷,精神委實不濟。
甯楚檀眉頭微擰:“明哲,你和爹一同回醫院去。”
現下落了雨,甯家父子兩人都是病患,在冷風裡吹着,怕是回去就又要好一番折騰。
甯明哲還沒回話,便就見得孟少爺走過來。
“楚檀。”
孟錦川一臉憔悴,他撐着傘走過來,甯明哲眼神閃爍,隻低低對甯楚檀道了句:“我先去爹那邊。”
他将傘塞給甯楚檀,對着孟錦川颔首示意,而後轉身離開。
甯楚檀眉間稍有褶皺,問:“孟少爺,怎麼了?”
孟錦川一夜未眠,大抵是眼睜睜看着一條鮮活的生命消失,多少都有點不舒服。他是法醫,本以為面對死人是習慣的,但夜裡他閉上眼,就會浮起那雙死不瞑目的眸子。
“顧屹安呢?”他揉了下額角,“我剛剛看到跟着他的探員,叫韓青的那個。”
聞言,甯楚檀心頭一提,疊聲問道:“在哪裡看到的?”
孟錦川回頭指了指街巷拐角的陰影處。
她張望着,四周都是稀稀拉拉的賓客,黑衣白花,三三兩兩地站着,好似一副暈染開的水墨圖。天陰沉沉的,細雨蒙蒙,人的臉也是模糊的,什麼都看不清,哪裡能認出人來。
沒有找到探員,更看不到顧三爺。
甯楚檀抿着唇。
孟錦川四處瞟了一眼,疑惑地道:“剛剛确實看到了。怎麼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她心頭空落落的。
“你剛要說什麼?”甯楚檀問。
孟錦川頓了頓,跟着甯楚檀慢悠悠地走到角落裡:“案子破了,我父親想讓我辭了工作。”
“嗯。”甯楚檀想着,孟署長會有此想法,也不令人意外。
“他還想讓我們将訂婚的時間提上來。”
甯楚檀一怔,似乎想不到孟家會在此時提出這個要求。
“我知道,這時候提出這等要求,很無禮,”孟錦川低着頭,聲音悶悶的,葬禮堪堪結束,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提及訂婚事宜,着實是咄咄逼人,“父親說,兩家本就是打算百日之内就完成婚約,但是如今局勢不穩,還是盡快過個明路,對大家都好。”
“這事兒,你怎麼想?”
甯楚檀遲疑:“你這般問我,若是我不願意——”
孟錦川輕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不願意,這場訂婚也是要舉行的。這事,我家老頭子是讓我來知會你一聲。”
“都是定下來的事,你來問我,有意思嗎?”甯楚檀嘀咕着。
“有意思啊,看到你和我一樣,不情不願的,我就放心了。”他笑了笑。
大抵是經過這麼一遭生死之事,孟錦川看着倒是沉靜了不少,骨子裡的沖動勁兒收斂了起來。
“有難同當,是吧。”她無奈。
“好了,不同你說笑。咱們倆的婚約,現下是真的毀不得,”孟錦川朝着周邊看了看,他如今是甯家闆上釘釘的女婿,兩人在角落裡低語,也沒人來打擾,“你不願意,這事兒也要應下。”
“我爹說,很多人盯着你們甯家。”
“我知道。”
“你委屈委屈,咱們先走個形式,以後的事,走一步算一步。總歸我也不會對你,霸王硬上弓。”
“......你是忘記了那個誰,是死在我手裡的嗎?”甯楚檀擡眸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