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錦川隻覺得有人重重推了他一把,他踉跄地退開來,轉頭就看到顧屹安狼狽地跌跪在地,摁着腹部,臉色發白,指縫間隐隐有血色沁出——
他推開孟錦川,便就直面緻命一擊。
“三哥!”江雲喬驚叫。
砰砰——
眨眼間,槍響了。
連響兩聲。
鄧策的脖頸側邊飚射出血線,噴濺出來的血水落了他半身。他手中的匕首劃過顧屹安的面頰,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而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脖頸處的血水蜂湧而出,不過片刻,就在地上積成了一小灘。鄧策雙眼微開,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身子微微抽搐。
少許,抽搐也不見了,無聲無息。
隻是那眼始終不曾閉上。
甯楚檀喘着氣,她的手握着槍。
是船上帶下來的槍。
顧屹安教了她怎麼開槍,她并不熟練。但情急之下,開了槍。
她開了兩槍,隻中了一槍,是意外,也是運氣。
甯楚檀的手在顫抖,她的身體也在顫抖。
她不用上前細看,也知道,鄧策死了。
是她殺的。
顧屹安吃力地起身,他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甯楚檀的手緊緊握着槍,她的面上也是一片蒼白,臉上濕漉漉的,是淚水,止不住往下掉的淚水。
她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她殺人了。
“楚檀,松手。”他握住她的手,卸下槍。
她的手太冷,也抖得厲害。
剛剛的開槍,似乎是耗盡了她的力氣,但是強烈的情緒令她渾身僵硬,濕冷滿是汗水的手緊握着槍,便就是聽到顧屹安的話,她也松不開。
顧屹安靠近人,他的手輕撫着她的後背,低低地安撫着:“沒事了,都沒事了。”
甯楚檀整個人都仿佛墜在一層蒙蒙的罩子裡,聽不清,也看不清。
顧屹安晃了下身子,輕輕地靠着人,輕語:“楚檀,我的傷口好像崩開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甯楚檀蓄滿淚水的雙眼落在顧屹安身上,他的臉色太難看,她嗫嚅着開口:“我給你看看。”
沙啞的話語開了口,她好似松了緊繃的線。
顧屹安慢慢地将她的手指扳開,把槍取了出來。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暈開的血漫了一地,濃郁的血腥味在空中蕩開。
“嘔——”曼妮捂着嘴,嘔了起來。她跪在地上,一邊嘔着,一邊爬到鄧策身邊。而後,她摩挲着鄧策的面頰,那雙眼沒有閉上,可是卻已經不再有生機了。
她嗚咽着:“文熙。”
江雲喬起身走了過去,跪下來,她伸手一觸鄧策的頸部,擡頭看向顧屹安,輕輕搖了搖頭。
甯楚檀想要轉頭看去,顧屹安卻是将人攏在懷裡,他的手撫着對方的後腦勺,小聲道:“不要看。”
“你扶着我,去那邊坐一下。”
他沒想到最後開槍的人會是甯楚檀,更想不到會這般恰好地殺了鄧策。
她扶着人坐到椅子上,輕輕蹲跪在顧屹安的身前,他摁着腹部的手上染着猩紅,果然是傷口崩開了。
“你的傷......”
顧屹安垂眸看着人,扯了扯唇角,難掩孱弱地笑語:“剛剛撞到了,待會兒得勞煩你給重新包紮下。”
一番打鬥,不添新傷,已是僥幸了。
“韓青。”顧屹安喊了一聲。
匆忙入門的韓青與之相對一眼,便就朝着門外喊了人進來收拾。
江雲喬拂去身上的塵土,将丢到地上的槍支撿了回來,默不作聲地拽着驚魂未定的孟錦川走到顧屹安身邊。
孟錦川一臉茫然,倒是還未從剛剛的驚險之中醒過神來。
顧屹安看了看人,虛聲囑咐:“雲喬,三哥得勞煩你一件事兒了。”
江雲喬颔首:“我知道,孟少爺我保準兒給你妥帖送回去。不少一根毫毛。”
孟錦川朝着地上的鄧策看去,對上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豁然間一股惡心感油然而生,空氣裡濃郁的血腥味沖擊着他的神經。
“嘔!”他捂着嘴,就往門外沖了出去。
江雲喬見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三哥,我去看看。”
顧屹安點點頭,他低頭看向甯楚檀,握着她的手:“楚檀,你去門外等我。”
她擡頭,少許,輕點頭,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
顧屹安坐在椅子上,掃過屋中衆人。
曼妮趴在半阖着眼的鄧策身上哀泣,白鵬程一言不發地站着,對于要殺自己的人,面上不見絲毫愠怒,反而是滿眼悲戚。
方知行長歎一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他對着顧屹安抱拳一禮,伸手拍了拍白鵬程的肩膀,低語數句,便就大步離開。
鄧策有錯,自該殺人償命。但卻又不是他的錯,報仇雪恨罷了。
“大哥,你還好吧。”白萬裡一臉憨然地拉過白鵬程,上下打量着,确定人沒事兒,才長出了一口氣。
回頭瞅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又見着那哭得哀戚的曼妮,最後朝着地上呸了一聲。
白萬裡望向顧屹安,抱拳道:“多謝三爺了。現下案子也結了,咱們是不是簽個字就能走了?”
“嗯。”顧屹安點頭。
白萬裡拉着人要走,隻是那人依舊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毫無動靜。
“大哥?”白萬裡心生奇怪。
“鵬程兄,逝者已矣。”顧屹安扶着桌子站起來。
白鵬程聞言,眼中隐有淚花,他深深看了一眼鄧策,半晌,才默然離開。
顧屹安看着韓青指揮着人來收拾地上的屍體,曼妮哭得一抽一抽的,拽着鄧策的衣袖,不肯松手。
他沒走上前。
而一直站在角落裡的薛童倒是走了上去。
“你還有孩子。”他半蹲着,小心地扶起人。
曼妮淚眼婆娑地看向薛童,手撫着腹部,她閉着眼,淚水不斷滑下,勉強收斂了情緒,道:“謝謝。”
韓青便就趁着這空當,讓人将屍體搬走。
薛童看着擡上擔架的屍體,心中無聲地道了一句:表哥,走好。
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的巧合?
他長得肖似淩夫人,隻是因為淩夫人是他的親姨母。當年他的娘親外嫁遠方,等到知曉姐姐一家遭遇不幸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這麼多年下來,娘親一直都在默默追查姨母當年的案件,直到三年前病逝。
那時候鄧策才和他們相認。
曼妮一直注視着鄧策,直到他們将人擡了出去,她什麼都看不見了,唯餘地上殘留着的長長的血痕。
他走之前與她說:他是個罪人,孩子就别要了,好好過日子。
她低眸苦笑,什麼罪不罪人,她隻認得那是她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