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的醫院,自然有他休息的地方,也備有他的衣裳。
“好,甯先生請便。”
顧屹安看着甯父離開,他悄然走進病房。病房裡,是甯楚檀和玉生香。
甯楚檀正将找來的小暖水袋放置玉生香的手中。
玉生香閉着眼,一臉慘白,那張嬌媚的臉此刻留下的是衰敗的花樣,額上冒着虛汗,她在顫抖,是大出血後的虛脫發冷。
帶着暖意的暖水袋放入掌中,甯楚檀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她搓了搓手指,才搭住玉生香的手腕。
“五爺,其實對我很好。”細細的聲音有氣無力。
甯楚檀診脈的手頓了頓。
若是真的好,怎麼會在人有孕時,行此等荒唐之事?
“他就是迷糊了,”玉生香好似猜到了甯楚檀的想法,“他以前待我很好。一直很好。”
大抵是藥物的作用,玉生香吃力地睜開眼,她的眸子水透晶瑩,然而此刻很黯淡,眼中無神。
“我是個戲子,打小跟着我爹唱台。”
玉生香的聲音婉轉,固然虛弱,卻也隻是平添了一份憐惜感。
“我跟着爹,日子過得清貧,雖然苦倒也還過得下去。但是後來爹抽大煙,有一天突然就将我賣去了煙館換大煙,若不是五爺,我就成了煙館裡的暗娼。”
窮苦家人,染上了大煙瘾,哪裡來的銀錢去耗?她不過是個戲子,跟着爹在茶館酒樓唱台,勉強得了個溫飽,自從爹染上煙瘾後,她便就沒吃飽過了。
那天,她被拽入煙館裡,濃霧缭繞,惡心的味道熏得她作嘔,她哭着求着爹不要把她賣了。但是,抱着大煙的爹抛下她,蜷縮在髒污的煙管地面抽起了大煙,任由她被人拖走。
玉生香的眉眼酸澀:“我遇着蔣五爺,也不知誰是誰的孽緣。”
“都說他心狠手辣,薄情寡義,但是待我卻是真心的。”她神情惆怅,“三年前,我與他生了一個兒子,當時他就說要予我明媒正娶。”
顧屹安垂眸,想起了三年前蔣勇擺出來的滿月宴,蔣五爺對那個孩子,确實愛重。隻可惜,小娃娃福薄,不過三個月就夭折了。
“小虎不是病沒的。”小虎是那個小娃娃的乳名,生得虎頭虎腦的,“他是被五爺悶死的。”
甯楚檀身子微顫,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虎毒不食子,竟是生身父親将兒子悶死的。
滿月宴上,顧屹安其實還抱過的。那孩子也不認生,哭鬧也少,看着就乖巧。再後來,聽得的就是孩子病沒了。
原不是病沒的。
“後來,我又有了。”她說得淡淡的,眼中透着恍惚,“孩子在我肚子裡長到四個月,沒了。”
玉生香沒有等人回應,她也不需要有人回應,她隻是想說。
“孩子是被五爺打沒的。”
“畜生!”甯楚檀忍不住罵出了聲。
“我知道五爺沒想着殺了孩子,恨不得他,可我當娘的,心裡頭怨啊。”玉生香的臉上一片淡漠,無神的眼中驟然迸發出一股怨憎,“他分明和我說,他會戒了煙瘾的。他說會戒掉的。當時他犯了煙瘾,癫狂之下捂死小虎......他哭着跪下和我說會戒了大煙的......”
“可是,他沒戒。後來又犯了瘾,硬生生把我的孩子打落了。”
“等到這孩子沒了,我坐小月子,他就沒日沒夜地抽大煙,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玉生香雙眼通紅,話語裡帶着濃重的哭腔,“我以為再給他生個兒子,他就不會這樣了。可沒想着,他抽死了!”
最後一句話,她喊得聲嘶力竭,掩面而泣。
甯楚檀看着她情緒失控,擔心會再傷了身,便就讓人給她打了針,安生睡下。
顧屹安轉了轉手腕,腕間傳來的刺痛令他蹙眉,他的面上始終是一片平靜,剛剛那一段愛恨交織的剖心之言,似乎半分都未曾入他的耳。
這一番做派,倒是頗像閻羅,看淡生死。
“蔣五爺......也是你的義兄?”甯楚檀斟酌着。
“是義父收下的。”他并不曾喊上一句義兄。
甯楚檀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松了一口氣:“是這樣的啊。”
顧屹安與她走至長廊裡,安安靜靜的,空氣裡帶着一絲消毒藥水的味道。
“她說蔣五爺是抽大煙抽死的。”甯楚檀遲疑道。
“等等解剖檢驗報告。”顧屹安并未确認蔣勇的死法。蔣勇是個老煙鬼,若要抽死,早兩年就死了,怎的會到現在,死得如此湊巧。
況且來之前,梁興可是才同他動了手。
“解剖,是孟少爺在做的嗎?”甯楚檀問。
顧屹安點點頭。
“孟少爺是我校友,他的課程學得也好,能拿獎學金的。”她随口添了一句。
他停在長廊的窗邊,清清冷冷的氣氛,讓甯楚檀有些緊張。風從窗口邊吹拂進來,撩起她的發絲。她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顧屹安的身上。
他是沉默着,高高瘦瘦的身影,她的視線落在露出來的繃帶一角。
她皺了下眉頭,小聲提醒道:“手上的傷,明兒記得來找我換藥,若是有不舒服,也要同我說。”
這一日,心緒起伏跌宕,她同他似乎走得近了點。
“嗯。”顧屹安應下。
他的唇角略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