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檀沉默了許久，她自是明白顧屹安問這話是何意。

這時候，她若是說沒吃晚飯，他大抵是要順勢請她一頓。若是說吃了，她又覺得不當這般騙人。隻是她才想着當與人劃清界限，這人現在就在自己面前......

顧屹安看出了甯楚檀的遲疑，目光微微垂下，看向她捏着小包手柄處的指尖。他抿着發白的唇，面上神情如常，難以壓制地低咳了數聲，額上的冷汗細細密密的，打濕了他鬓角的碎發，他并不在意。

“今日，吓着甯小姐，很抱歉。”顧屹安見她默然，語調淡淡，“本該上門賠禮緻歉的，不過來得急，未能挑一份妥帖的歉禮。”

“剛剛問得唐突了，改日顧某定當奉上歉禮。”

歉禮。

甯楚檀忽而想到上一份‘歉禮’，她不過是吃了兩口，就讓佩姨丢了。

她心一軟。

“未曾吃過。不知三爺吃了嗎？”

“還未。”

甯楚檀面上神情微柔，她想了想：“既然還未，那就......”

“大小姐。”佩姨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甯楚檀的話頓時就斷了。

佩姨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來，她停在甯楚檀身邊，面向顧屹安。

“不知顧探長到來，有失遠迎。顧探長，這兒日頭大，不若入内一坐，喝上一盞茶。”她微一躬身，揮手指向甯宅。

“佩姨？”甯楚檀愕然。

她想不到對顧屹安甚是排斥的佩姨竟然會如此坦然地請顧屹安入甯宅。況且現下宅中，爺爺和爹還未回來，二弟卧病在床，三弟心性憨厚，這迎客入宅，怕是待客不周。

“老爺回來了。聽聞顧探長到來，甚是歡喜，說是甯宅今日蓬荜生輝，特邀顧探長入宅。”佩姨落落大方。

爹回來了？甯楚檀一愣。

顧屹安往前一步，褪去夕照的光暈，他的氣色不佳。

“那就叨擾了。”他一颔首。

甯楚檀看着顧屹安走過身邊，濃重的酒香味散發出來，她怔怔地望着，半晌才會過神來。

他怎麼就要進去了？

還好是爹在。她想着。

她爹素來寬厚，待人溫和，若是爺爺在，怕是真的要為難人了。她不曾發現，自己此刻擔心的是顧屹安會被人為難。

“大小姐。”佩姨見甯楚檀未曾跟上，便就停下喊了一聲。

甯楚檀疾步往前，一行人往甯宅中走去。

一身中山裝的甯父站在廳堂之中，看到入内的三人，他笑着上前，溫聲道：“沒想到顧探長會來，未曾出門相迎，是甯某不周到。”

他果真是一個老好人。

迎着甯楚檀略微擔憂的眼神，甯父笑了笑，招手道：“楚檀，老爺子今日同王老有約，晚飯就不回來吃了。”

聽得此言，甯楚檀心頭不由得一松，她的目光滑向顧屹安。

顧屹安一臉沉靜，看向甯父：“來得太過匆忙，打擾了。”

甯父引着人往客廳中坐下，揮手讓人上茶。

茶，是祁門紅茶，适合養胃醒酒。

他給顧屹安沏了一杯，推過去：“今日新到了一些祁門紅茶，不知顧探長是否喝得慣？”

甯楚檀垂眼看着手邊的紅茶，平日裡他們待客并不用紅茶，大多用的是碧螺春。這紅茶是父親的私藏，尤其是這頂尖的祁門紅茶。

哪兒是新到的，該是父親尋了許久才得來的。

顧屹安握着茶杯，溫熱自杯壁傳了出來，令他冰冷的手稍稍暖和，茶湯清香，撲鼻而來的香氣，似果香又透着蘭花香，茶湯紅豔明亮。

他抿了一口，綿柔甘醇的茶水入了喉，稍稍緩解了胃脘的不适。

“不愧是茶中英豪，其味鮮醇細膩，回味甘甜。”

甯父眼前一亮，他倒是想不到這一位玉面閻羅竟也是個愛茶之人。

“顧探長若是喜歡，回頭我再送你一些，”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不過顧探長看着氣色不佳，當是脾胃虛寒，紅茶用點是無妨的，旁的茶湯不宜多用。自然，還有酒水，更是不當多飲。”

顧屹安身上的酒味太過濃厚，甚至都蓋過了這屋子裡的茶香味。

“顧探長若是不介意，要不讓甯某替你診診脈？”甯父是醫者心性。

“爹，你請顧探長入内是喝茶，還是看病？”甯楚檀急忙攔住甯父，她看得出顧屹安并不想讓人發現身上的不适，若不然，他身上的傷就不會不上醫院處理，服藥的時候也不會盡量避着人了。

甯父似是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太過冒犯，他尴尬地舉杯笑了笑：“顧探長，剛剛冒犯了。”

顧屹安搖了搖頭：“甯先生是醫者仁心。”

甯父往日裡都是泡在醫院中，對于顧屹安的‘惡名’是略有耳聞，不過見面的機會并不多。今日見了人，卻是覺得言過其實，‘惡名’不符。

“聽聞今日小女遇上了一樁惡事，多謝顧探長施以援手。”

顧屹安面上神情淡然：“甯先生多禮了，今日這事，是顧某拖累甯大小姐了。”

槍殺一事，自不可能沖着甯楚檀而來，甯楚檀那一遭無妄之災，是因他而起的。

“說不上什麼拖累，不過終歸是要多謝顧探長的。今日這一頓晚飯，還請顧探長賞臉，當是讓我們一表謝意。”

顧屹安稍作遲疑，他沒什麼胃口，況且來甯府不過是一個突然的想法，在甯府多做停留，依着他的身份，怕是對甯家不妥。

甯楚檀起身：“顧探長可有什麼忌口？我這就讓人安排。”

她開了口，顧屹安終究是沒有推卻。

“我不挑食。”

她聽着，便就笑意盈盈地往外走去，低聲同管家交代了幾句。顧屹安身上帶着傷，嗅着那酒味，怕是用了不少酒水，應當是沒什麼胃口。

甯楚檀思忖着，便就又多叮囑了兩句。

到了晚飯時分，除了與人有約的甯老太爺，甯家雙生子也出現了。甯明哲神色恹恹，看着不大有精神頭，甯明瑞大抵是睡得不大好，眼下一團青黛，眉間滿是困倦。

甯明哲對于顧屹安的出現，稍有詫異，但很快就收斂了神态，他的雙生弟弟甯明瑞則顯得極其震驚，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自家的姐姐。

顧屹安落了座，甯家本就是醫藥世家，講究的是養生，這飯食上相對清淡，倒是對上了他的脾胃，故而雖然沒什麼胃口，但并不至于難以下咽。

“顧探長今日怎的有空閑？”甯明哲忽而開了口，“舜城的安定全都搭在顧探長身上，還望顧探長更加盡心盡力。”

“二少爺謬言了，顧某不敢當。”顧屹安回得敷衍，唇邊的笑，透着些許冷意，從眼底浮蕩上來。

甯父放了碗，笑着拂去這一縷針鋒相對：“近來舜城多有是非，顧探長辛苦了。剛剛看着顧探長對茶頗有造詣，不知顧探長平日裡喜歡何種茶？”

“談不上什麼造詣，不過是先輩有人愛飲茶，這便就耳濡目染了點。”

先輩？甯楚檀的目光落在顧屹安的身上，他有一手精妙的茶藝，不知是家中哪位先輩所傳？

她盯着顧屹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