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屹安的儀态很好,用膳時的一舉一動都讓人賞心悅目。
甯楚檀忍不住看了又看,甚至是入了神,他白皙的手指捏着筷子,色澤搭配得很是漂亮,好似在看一副上好的水墨畫。
他确實很像一位貴氣的官家公子。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同匪類江家混在一起?
而另一頭的甯明瑞大抵也是對顧屹安甚為感興趣,眼神兒是頻頻落在顧屹安身上,目光炯炯。姐弟二人的目光都落在顧屹安身上,那直勾勾的樣子,看得甯父着實是不忍直視,最後無奈開了口。
“明瑞,你的醫書還沒看完,既然用了飯,就回去看書吧。”甯父發了話,也将甯楚檀的心神攪回來。
“哦。”甯明瑞臉上的神情頓時垮了下來,慢吞吞地又看了一眼顧屹安,在甯父的瞪視中離開。
他對于近來傳得沸沸揚揚的‘冤魂索命’案十分好奇,難得見到了主辦人,本是想着飯後尋個機會問上一問,沒想着話都沒能說上一句,就讓自個兒父親遣走了。
甯楚檀對上甯父的雙眼,她讪讪笑着。
“還有一盅湯沒上,我去看看。”甯楚檀起身往外。
她落荒而逃,顧屹安微微一笑,視線掠過她離開的方向。
“老爺,有您的電話。”
甯府的管家上前一步,俯身在甯父身邊低語。
甯父起身:“顧探長,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就回來。”
“甯老爺請便。”顧屹安點頭應道。
他與甯父在過去并未有過多接觸,不過也曾聽聞過甯父是個軟性子的老好人。
甯家一直都是甯老爺子當家。甯老爺子對他不喜,這往日裡打交道,多是一重心眼疊着一重心眼,甯老爺子的每一句話,他可都不敢掉以輕心。
甯父如此的熱情招待,并不多見。
他本還以為這是一場鴻門宴。
“父親素來寬厚,阿姐更是心地善良。”甯明哲靠着椅子,小聲說道。
顧屹安側目,甯明哲的身邊能夠嗅到淡淡的藥味,他離得并不遠,或許是自己身上的酒味太過熏人,甯明哲眉頭微皺,伸手掩着口鼻,低咳了兩聲。
“二少爺說得是。”他點頭示意。
甯明哲面上的神情淡淡,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阿姐心思單純,容易心生憐憫。隻是舜城裡風雨大,顧探長更是風雲人物,阿姐身子嬌,經不得風雨。”
他的話語,說得甚是清冷。
“我年歲小,言語間若是有所冒犯,還請顧探長見諒。”
甯明哲話語間說是‘見諒’,這是語調上卻無半分不好意思。
“警察廳這等地方,不适合阿姐。人命官司,阿姐這等高潔之人,更不該被卷入。顧探長身份不同,行事狠辣,手上的人命也不少,阿姐不該多交往,這于她名聲不好,顧探長癡長幾年,應是明白這些道理。”
顧屹安擡眼看向對方,甯明哲滿面病容,同甯楚檀肖似的眉眼間帶着不屬于少年人的成熟。
他并不在意對方的不客氣:“二少爺還有何指教?”
“顧探長,”甯明哲望過去,“甯家是醫藥世家,行的是救世濟民之舉,舜城的風風雨雨,甯家無意攪動,你們的鶴蚌相争,甯家不曾想過從中獲利,也盼着顧探長看在甯家一片醫者仁心之上,莫要行閻羅手段。”
顧屹安面色不變,甚至還夾了一筷子的菜肴,放入自己的碗中。
佳肴美味,他吃得慢,少許,放下手中的筷子,取了一旁放置的毛巾,擦了擦手:“二少爺放心。”
‘咚’的一聲,湯盅放置在桌上。
“甯明哲,你太無禮了!”甯楚檀低聲斥道。
甯明哲垂下眼,他收斂了臉上的淡漠,帶着一絲孱弱,喃喃道:“是,阿姐。”
甯楚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便就是又一軟,甯明哲體弱多病,往日裡最是溫和體貼,今日這般咄咄逼人,想來也是為了她。
“既是冒犯,當給人道個歉。”她說。
甯明哲從善如流:“顧探長,剛剛是我失禮了,抱歉。”
他又轉頭看向甯楚檀:“但是阿姐,我剛剛所言,是我心中所想,亦是事實。”
所以,他并不覺得自己有錯。隻是在禮儀上确實是有失風範。
甯楚檀心頭一窒。
看着甯明哲坦率的眸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今日的藥大抵是忘記吃了,明哲,你先回房歇一歇。”
她不敢回頭看顧屹安,若是早知道這一頓飯會是如此結果,她倒不如早點應下顧屹安的邀約,随了人去外頭吃。隻是心裡頭又惱怒着,若是顧屹安不來,或者不應下邀請,也就免了現下的尴尬。
甯明哲看着甯楚檀氣得微紅的臉,他起身低語:“阿姐,我先回房了。”
她吐出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
輕微的湯勺與杯碗碰撞的聲音将她的思緒拉扯回來。
顧屹安正捏着湯勺,慢慢地攪動着放置在手邊的湯盅,清甜的氣息散發出來,是銀耳同雪梨炖的湯水。他喝湯時,沒什麼聲音,帶着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
整個人看着和氣,但是卻給人一種莫名的疏離感。
他似乎是個心腸硬的人,殺人時眼都不眨,一槍斃命,殺了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擦去濺上的血迹,或者是不小心髒了的手比人命更令他覺得麻煩。
但他的脾氣好像又挺好的,至少她與他見面以來,未曾見過他發火,就是旁人有所冒犯,他也是不以為意。
諸如剛剛甯明哲那唐突的言語,他半分都不曾顯露出不快。
顧屹安注意到甯楚檀打量的視線,擡起頭來。
他的臉上一片平靜。
她思忖片刻:“三爺,對不起。”
顧屹安放下湯勺,話語裡帶着些許不虞:“為何同我道歉?”
剛剛她弟弟言行唐突,她自是覺得歉意。若不是為了送還她的小包,便就不會有今日這一出的不當言行。甯楚檀看着顧屹安發白的面容,太過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很是脆弱。
他好像很好欺負。
她的腦中忽而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甯大小姐覺得二少爺說得對嗎?”他問。
甯楚檀喉頭一梗,眼神微微飄移,甯明哲的話是說得刺耳難聽了些許,但是要說錯,倒也似乎沒什麼錯。
外頭難聽的話,他聽得多了。顧屹安對此并不在意,況且外頭的人可不隻是說得難聽,更甚是動手狠絕。
“所以,你不必道歉。”他的話語淡然。
“甯大小姐,你若是覺得過意不去,可否賞臉陪我去一個地方。”
“嗯?”甯楚檀盯着顧屹安,心頭緊張,不知道對方要去什麼地方,但卻不想拒絕,“我、我不能太晚回來。”
太晚回來,爺爺會問的。
見甯楚檀并未拒絕,顧屹安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眼中的淡漠也褪去:“不會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