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女子,孤身一人從越州趕到帝都,小心僞裝些自然是好的,也定然吃了不少苦頭,才會瘦成這個樣子。我剛領了津貼,明日帶你去吃些好的。”
“不必了,長禮兄,”看着自進門起就為自己忙亂的趙長禮,葉見窈知道自己瞞不住他,“這是我自己弄的,暫時洗不掉的。”
女子恩科的最後一試是要面見聖上的。
葉見窈上輩子在皇上面前當值數年,自然清楚皇帝最愛女子白皙的面皮和清瘦的腰肢。
為了搏得一個好印象,她特意吃了排濁丸,可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将體内污濁排出。
雖說在這段時間裡,人的臉色會蠟黃發烏,但是時辰一到,皮膚便會像上好的白瓷、絲綢一般,比之前更為光滑白嫩。
這可是她上輩子費盡心力研制出來送給皇後娘娘的東西,未想到有一天也用到了自己身上。
“你又在你身上試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丸了?”
趙長禮向來是見不得她對自己的身子做些什麼的,當下就有些急了。
“我知葉姑娘你是杏林聖手,可是藥三分毒,萬一有個什麼差錯可如何是好?”
“是是是!”見窈知道他的脾氣,隻連連點頭,一副乖巧模樣,拍着胸脯笃定保證道。
“這是最後一回了,我以後肯定不在自己身上亂試藥、亂紮針了!”
說着,她又趕忙将自己的過關文書遞到趙長禮面前,“麻煩長禮兄先簽個字吧!”
她之所以一到帝都就必須來到東宮府邸,是因為趙長禮在落腳處在這裡,而他又是她定了婚的未婚夫婿。
根據大齊的律法,隻有趙長禮在文書上簽了字,她明日再拿去官府蓋印,才不算是流民,不會被人驅逐出帝都。
也才能在帝都找一處别的院子,不必再與東宮沾上什麼關系。
東宮……想着白日裡在那翻出的泥土中看到的引羊芥,見窈的心裡總是有些不安。
正出神着,桌邊的包袱竟随着她的動作不小心掉落下來。
用小楷寫好的放妻書和幾張銀票便一同露了出來。
大咧咧地躺在趙長禮面前。
趙長禮正在過關文書上簽字的手一頓,筆尖暈出一個小小墨點。
“月前你來信說不願意住在東宮,我已為你看好了一處安靜院落,明日你去官府核印後,我帶你去看看吧!”
他偏過頭去,好似沒有看到那封放妻書,說話時喉嚨卻有些發緊。
所幸見窈也沒提,隻将幾張大額銀票拿出來,他們二人當年私下說好了——
趙長禮用定婚保她能夠繼續安心讀書。
而葉見窈則會承擔他一部分束脩和筆墨紙硯的費用。
其實她也沒花費多少,隻因二人定婚後不久,趙長禮就中了舉人。
縣裡上趕着送情面的鄉紳數不勝數,實在輪不着見窈來承擔他讀書的花銷。
“長禮兄科考在即,還要為我分心。”
見窈把銀票遞給趙長禮,“實在讓我愧不敢當!”
“但是我又不是真的瓷娃娃,核印、看房,小事而已,我一人也應付的來。”
趙長禮是比她早來了些日子不假,可她葉見窈也是個有手有腳的,何必事事麻煩别人?
更何況科考在即,隻怕日夜學習都覺時間不夠,她哪裡還能如此不知趣,勞煩别人為自己的事情分心!
“在賀縣時,長禮兄不要我的銀兩,隻說處處有當地鄉紳,我想着在帝都,長禮兄該沒有相識的權貴了,這次總不能推辭了吧?”
她話說得俏皮也不容拒絕,直把手裡的銀票往前遞。
趙長禮看得分明,那是兩張二十五兩的面額。
見窈在葉家的處境他知得真切,葉縣丞和縣丞夫人自是不會給她一分。
這兩張銀票不知是她給多少人看了診掙來的?
“你自己亦是要在帝都生活的。”趙長禮推辭不要,“我堂堂男兒……”
總不該花妻子的錢。
“長禮兄不必擔心我。”
見窈客氣笑笑,還想說些什麼勸他收下。
就被趙長禮出聲打斷了,他眼眸黯淡,心知見窈給他銀錢,無非是想事事和他算清楚,好讓他快點簽了放妻書罷了。
他亦明白,她給的遠比他束脩的花費多的多。
于是他不敢再看見窈的眼睛,隻能開口冠冕堂皇道——
“我知你想和離,可是現在和離,身份文書便得送去官方再次核查。”
“唯恐誤了科舉和女官宮試的時間,那便得不償失了。”
其實他們兩個隻是定親,三書六禮都沒有走完,核查起來要比真正和離快上許多,最多兩旬時日身份文書便會送還到他們手上。
見窈到底是當了幾年官,自認對這一套流程熟悉的很,但是看到趙長禮頹廢乞求的神色,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讀書人一輩子不就活個科舉、前程,趙長禮科舉在即,認真小心一些也是理所應當。
反正于她無非是再多定婚一段時間而已,要是讓趙長禮因此考前多了些憂思,影響了這位前世的狀元郎的科考,那可就罪孽深重了。
“還是長禮兄思慮周全!”想着,見窈開口打算把這件事輕輕揭過,以後再議。
誰知她這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卻讓趙長禮扯出一抹苦笑。
半晌,少年人像是做了一個深呼吸。
他轉過身來,正正看着她。
“何況……就像趙某不願意收下見窈的銀子一般。
長禮也不願同姑娘和離。”
透過窗子的月光斜斜灑在趙長禮青綠色的圓領襕衫上,更顯他的清俊。
“長禮心悅姑娘已久。”
月光下,如山上青松一般的人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後退一步,雙手執禮,沖着見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他的聲音一字一頓,珍而重之,“還望……見窈姑娘能給在下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