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霄門弟子深吸一口氣,砰砰砰接連磕了幾個響頭:“因是重霄門境内發生的事,弟子才前來查探。并不知此人原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史雷将這四個字在舌尖滾了一圈兒,渾身顫抖,自是不能接受。
他環視一圈兒。
重霄門弟子跪着,兩儀宗和夜門的長老臉色發青,均失了先前的銳利氣焰。
“原來是照日台的顧小友……”兩儀宗長老艱難吐出聲音,“顧小友怎麼在此?”
“獵魔。”顧崇嶺答得底氣十足。
兩儀宗長老這才朝衍霄的方向一拜:“道君。聽聞道君病了,一直想登門探望,奈何……”
“奈何抽不開身?卻抽得出空來為這人伸張正義?”顧崇嶺插聲。
兩儀宗長老眼前一黑,哽得說不出話。
史雷此時終于緩過了一口氣,緩緩躬下身,嗓音發顫:“震雷城城主史雷拜見道君,想問道君,何故殺我兒?”
在史永說出“天生靈器”之後,衍霄便往祝黛靈身上加了一道禁咒,使人辨别不出她的修為與靈器本質。
他知道天生靈器意味着什麼,那會給她招來無窮無盡的禍患。
今日在這裡,他自然更不會照實了說。
但他行事又素來公正,從未有濫殺的時候。
為何要殺他。為何。
衍霄的思緒輕輕飛了起來。
因為祝黛靈在摸他腕側的骨頭。
衍霄的聲音還未出口。
那廂報信的仆從已經吓得臉紫了,連忙一扯自家城主的袖子,哆嗦道:“是,是少爺瞧上了衍霄道君身邊那女子……少爺不知那是衍霄道君,還一口一個瞎子,出言不遜。”
史雷終于是面如死灰:“原來是我兒、我兒混賬……竟敢盯上衍霄道君的道侶。”出言不遜,定然并非死因。
衍霄道君的性情極好,滿天下皆知。
但觊觎他的道侶,便是再好脾氣的人,恐怕也是忍不了的。
隻有兩儀宗和夜門的長老對視一眼,茫然心想,衍霄道君何來道侶?
從未聽聞啊!
“是我兒罪有應得,卻還勞動道君拖着病體來處置他這畜生。”史雷驟然跪地,骨頭碰撞地面,都發出了清晰的碰撞聲。
他連磕兩個頭,再擡起臉時,涕泗橫流:“我更是不分青紅皂白,厚顔以昔日的交情,拼死求着兩儀宗和夜門的長老,前來助我報仇。剛才還放出狂言……”
厚顔,拼死求着。
話聽到這裡,兩個長老的臉色已經好看了許多。
“咚”,又是一聲重重磕下,史雷這次伏首不起,悲聲道:“請道君責罰。”
祝黛靈的目光從他身上輕輕掠過。
奸猾。
膝蓋一軟,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既保住了兩儀宗、夜門這裡的人情,又使自己逃過了一劫。
“道君,史城主也是以為有邪修在城中作亂,這才沖動了些……”兩儀宗長老遲疑着為史雷說起了好話。
實際也是在為他自己說話。
——我們以為這裡有邪修才來的,并非黑白不分,擅離職守也沒那麼罪大惡極了。
衍霄道君和那顧崇嶺都不像是擅言辭的人,祝黛靈動了動唇,就要先開口。
“你被逐出重霄門了。”衍霄驟然出聲,卻是對着那重霄門弟子說的。
史雷和兩儀宗長老的聲音,無人接茬,這下全卡在了喉嚨裡。
“道君?不,不!道君為何……”重霄門弟子從呆滞中回神,神情微微扭曲,最不忿的卻是他。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逐他出門!還是衍霄道君親自開的口。将來豈有宗門敢再收留他?
“既是重霄門境内出的事,該向上禀報,而非擅自做主。”衍霄頓了下,問:“你以為我不通俗務,便不知你今日在其中扮演的什麼角色嗎?”
那弟子臉色一灰,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
隻恨自己收受太多震雷城的上供。
“事情已在你兒子身上了結,我不會責罰你。”衍霄方才對史雷溫聲道。
史雷的身體抖了抖,沒有擡頭。
重霄門弟子卻受不了了。
史雷才是發起人,卻不遭任何責罰?
衍霄接着道:“今日過後,震雷城與重霄門斷絕來往就是。”
史雷指甲深深切入地面,他又一磕頭:“多謝……多謝道君開恩。”
衍霄擡手,從袖中飛出一個儲物袋緩緩落到史雷面前。
“裡面有洗髓丹、凝元丹,可助你突破,還有數枚靈石。那把攝魂刀我瞧上了,便不歸還史城主了。”
史雷牢牢抓住儲物袋:“多謝,多謝!”
衍霄沒對兩儀宗和夜門那兩位長老說半句話,他轉身離開。
祝黛靈還被他反抓着手,當然也就跟着轉了身。
衍霄道君比她想象中更會處理這樣的場面。
祝黛靈輕輕挑眉,也就沒再出聲添油加醋。
“道君!求道君收回成命!道君……”重霄門弟子還在背後嘶聲喊。
聽來凄冷,但卻無人理會。
兩儀宗長老與夜門長老在這嘶喊聲中對視一眼,吐了口氣,直到人影徹底看不見了,方才出聲:“不是說病得厲害,都不能露面了?怎麼還是壓迫感十足?”
“重霄門全靠這位扛起大旗,恐怕是舍不得這位真有折損,才想出了這樣的借口吧。”
“衍霄道君的道侶,不知是哪個宗門的?從前竟一點風聲也沒有漏出。”
“他離化神僅一步之遙,世人還當他隻愛修行,直到飛升也不會尋道侶呢。”
他們議論完,回頭再看史雷。
一邊的随從正戰戰兢兢地将他從地上扶起來。
史雷頭磕破了,血緩緩流下,模糊了他的眼眶,讓他此時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可怖。
兩儀宗長老見他今日為自己說話,此時便也好言勸道:“此事就罷了吧,縱使你心中有不滿……”
“沒有不滿,既是我兒犯錯,道君此舉也是為我處置了那混賬。”史雷捏了捏手中的儲物袋,“何況道君大方……”
“那便好,那便好,我們也該走了。”
一轉眼,這裡便隻剩下了史雷和他的仆從,以及那個仍舊跪在地上的重霄門弟子。
他不再求道君回心轉意。
他隻是森森地注視着史雷。
史雷避開視線,率仆從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出城後,他才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