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知道己方山窮水盡背水一戰,可未曾想到卻要以這樣的結局收場,一旦謝長安真成了對方劍奴,從此之後生死盡數捏于對方之手,全天下也會知道堂堂劍仙境修士竟自甘堕落,去給妖邪為奴為婢。
難不成謝長安出身宮闱,從前當過宮女,習慣了做低伏小,就以為給這慶煞低頭一時,真能換來安然無恙?!
狐狸沒有意識到,自己從前是最會見風使舵的,隻會不斷下注站在強者一方,這次卻心痛如絞又似烈火焚心,恨不能将這裡通通蕩平,将慶煞也好,白狐也罷,殺個幹幹淨淨。
慶煞雖非妖修,也不是人,論族類反倒與狐狸更近一些,可她就是見不得謝長安下跪,見不得謝長安低頭自稱奴婢。
不知不覺,狐狸呼吸漸重,一股灼熱氣息自丹田而起,逐漸漫向她的四肢百骸。
慶煞擡手捏訣,指尖印上謝長安的額心。
一點神識入體,如萬夫莫敵一馬平川,對方的識海柔順敞開,任其馳騁。
她的識海疆域極廣,霞光流淌,顔色絢麗,似海若花,清塵收露。
慶煞沒興趣欣賞這美不勝收的一幕,他舉目四望,原本想即刻種下奴印的心思忽然微微一動,掠向對方識海深處。
若說留天劍引起了慶煞的興趣,後面謝長安拿出的神兵遺策,更進一步讓他動念。
他雖也無法探查神兵遺策内隐藏的東西,但慶煞修為遠高于謝長安和沈曦等人,他一眼就能看出神兵遺策之内若隐若現的澎湃靈力浮動。
這女修身懷兩件至寶,說不定在識海之内還藏了其他可用之物,若輕易打下奴印,反而容易損壞肉身,她本身也算可造之材,不如徹底拿來當作爐鼎煉材。
慶煞的心态起了變化,對待謝長安的态度自然也有所不同。
這片廣闊識海完整充沛,打下奴印殊為可惜,他将謝長安當作可供煉化的上好靈物,反倒略略比先前愛惜起來。
越往裡走,識海主人的記憶感情就都在此處流轉。
慶煞眯起眼,發現裡面光芒點點,甚至有着在許危阙和方清瀾識海裡都沒探查到的亮度和顔色。
他随手撈取一團,揉開綻放,霎時光華璀璨,星光變作夜空,漫天星河就此鋪開,眼前場景也随之變化,凡間宮殿,燈火零星,與站在他身旁的綠衣小宮女。
慶煞随即意識到,這是謝長安少年時期的記憶。
他不明白這段記憶有什麼值得珍而重之安放的必要,正打算揮手抹去,便見綠衣少女朝天上指去。
“你看。”
天色風雲陡變,亮色自視野遠處出現,倏然落下!
慶煞:“那是什麼?”
一隻白貓從牆後現身,靈巧躍至不遠處,朝他們緩步走來。
謝長安:“青蛟内丹。”
随着她的話語,白貓吐出一枚柔光瑩華的珠子,被少女納入掌心,吸收殆盡。
慶煞:“區區青蛟而已,有何稀奇?”
謝長安:“這青蛟内丹是構成我修為最初的根基,萬丈高樓方能拔地而起,前輩不是想探查我識海之内是否私藏寶物嗎,何不由晚輩主動敞開識海,帶你浏覽一二?”
慶煞:“你倒乖覺。”
謝長安一笑:“我隻是識時務而已。”
她抹去眼前宮殿樓閣,撥雲散霧,周身場景又是一變。
兩人身處絕峰懸崖,居高臨下,一覽衆山。
慶煞哂道:“你想帶我看遍你一生?”
謝長安:“這是我自踏上仙途以來,所遇到萬千難題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關,至今仍萦繞于心,至死難忘,前輩見多識廣,若能了卻我的執念,自此之後,我定摒除雜念,心無旁骛為前輩效勞,出生入死絕無二話。”
慶煞:“你在與我談條件?”
謝長安:“不過是求個心安,死而無憾罷了,前輩若肯成全,我定銘感五内,若前輩不肯,我也毫無怨尤。”
慶煞倏地貼近,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擡起。
少女強忍痛苦,淚盈于睫,視線下垂,似不敢與他對視。
慶煞看着她嘴角流露出來的一絲倔強與柔順,頗覺玩味:“什麼執念,能讓你一個劍仙境還萦纡在心?讓本座看看。”
謝長安:“多謝前輩成全。”
慶煞松開她。
謝長安手一抹,頭頂霎時風起雲湧,金電陣陣。
在他們身邊,倏然出現一名女修。
女修全神貫注望向天空,雙手結印,身體騰空,四周陸續又有修為簇擁而上,為她護法。
雷聲轟然作響,電光如滄海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從頭頂砸下。
謝長安:“這是晚輩當年親眼見證一位前輩大能曆劫飛升的場景,這麼多年來,晚輩始終想不明白,她明明足夠實力飛升,天道卻為何刻意打壓,最終令其隕落。都說天道無私,一視同仁,那麼,什麼樣的人,才能入天道法眼,得到飛升資格呢?”
慶煞哂笑:“你難不成還想着飛升?若為劍奴,終身為奴,自然再也不可能飛升,你大可死了這條心。”
謝長安:“晚輩自然已經不再奢求飛升,但是當年所見所聞,卻已成心魔,還望前輩解答。”
“所謂天道,那自然是……”
慶煞擡起頭,望向烏雲翻湧的天空,那一層又一層的黑雲壓下來,幾乎離頭頂不過咫尺,仿佛随時都能傾瀉而下,将凡人壓垮。
一撥又一撥的修士前仆後繼,為主峰女修抵擋天劫,但劫雲卻始終不曾散去,如同天道之門緊緊關閉,不肯為凡人打開。
慶煞目不轉睛盯着,面色微微一沉。
“前輩自混沌而生,比開天辟地的遠古先聖不遑多讓,想必當年也曾見過天道法則,晚輩對上界甚為向往,前輩能否為我講講,那虛無缥缈,高高在上的上界,究竟是何等仙境?”
謝長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慶煞冷笑:“什麼天道法則,不過是——”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目光緊緊鎖住頭頂烏雲四散,天門打開的瞬間。
諸般天象盡收眼底,雲錦靈珠,焰火卞玉,流光溢彩,錦繡千重。
水榭歌樓,仙人執燈的華景隐約可見,更為清晰的澎湃靈力洶湧而來,幾乎從雲間流淌傾瀉,而在被雲層阻隔的更遠方,金光拂潮,翠色煌煌,那是凡間修士畢生無法觸及的誘惑,更是慶煞這等妖邪得而複失的隐痛。
連帶烙在神識深處的陳舊傷痕似乎也被重新喚起記憶,他微一晃神,仿佛聽見金戈鐵馬,刀劍铮鳴,足以天翻地覆的法力靈氣縱橫交錯,河海斷流,山川崩塌,六合八荒頓成廢墟。
他至今還記得,封印被他們一寸寸描在身上的感受,鋪天蓋地的紅霧被拘在方寸之間無法動彈,符箓一道接一道,如無盡鎖鍊,不得解脫。
天道法則……所謂天道法則,不過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
慶煞眼中紅霧漸濃,煞氣頓生。
忽然間,他若有所覺,望向身旁——
謝長安不見了!
下一瞬,慶煞隻覺驚怒交加。
他這一縷深入對方識海的神識,竟被對方牢牢攥住!
對方不惜以自身為餌,獻出本命法寶,甚至開放識海,最後以此為入口牽引,反守為攻,迅速蹿向他的本體——身在許危阙軀殼内的煞氣!
以命搏命,絕地求生。
謝、長、安?!
好一個謝長安!
被污染的神識如野草被點燃急劇蔓延,轉眼之間,謝長安的神識也已經侵入許危阙的身體裡,與慶煞短兵相接,赤膊相見。
留天劍起,鋒刃無藏。
劍鋒過處,劈山開海!
“果然,以你資曆修為,怎會甘心被壓在冰墟之下,受困多年。看來前輩與我一樣,也對上界有執念呢。”
謝長安的聲音忽然傳來,四面八方,源源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