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我來商場還有正事兒呢。”
邵女士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委婉說下次再聊,卻被人結結實實拉了回來:“買保健品是吧?我知道二樓有家便宜的,等會我給你推薦推薦。”購物不差這一時,鄰居打消了她溜号的念頭。
三樓的店鋪開得雜,功能卻很齊全,甚至還為市民打造了一個室内公園。
不過今天暑假又逢周末,男女老少都來這裡消遣,她們穿過重重人潮,差點找不着北。
“是這家吧。”左右顧盼時,邵女士終于發現了用紅漆刷出的“健身房”三個字。
這地方怎麼有些熟悉?潛意識指引她回頭,熟悉的冰場坐落在不遠處。
原來是小崽子滑冰的故地。
鄰居一嘴吐槽打斷她的回憶:“裝修也不怎麼樣嘛。”
隻是推開玻璃門,機器械碰撞的聲音像被疏通般奪耳而入,女人們忍不住屏氣,試圖把萦繞在周圍的味道揮散。
“汗味要沖天靈蓋了。”
盛夏的暑熱讓健身愛好者暢意揮灑汗水,層層疊疊的氣味被鎖在這裡,揉成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通風的小窗和偶爾開合的大門無濟于事,讓兩人不自覺屏住五官。
前台貼心遞上一張傳單:“需要了解健身嗎?”
“不,不需要。”幾乎是沒有猶豫,邵女士拽着鄰居離開。
退出健身房,兩人心照不宣地抹除掉這段插曲,若無其事逛起商場,時不時扯兩句閑篇。
“這商場冷氣不太足,還沒有家裡的穿堂風涼快。”鄰居從挎在小臂上的編織包裡掏出一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扇風,“對面是個冰場呢吧?咱也過去涼快涼快。”
邵女士想到某些往事,帶着笑意點頭。
“欸?宛郦,那不是你閨女嗎?”鄰居恐怕是自己看岔了,特意伸長脖子求證,漸漸靠近間,她越發确定,“就是呢!你看後腰那朵大紅花,還是我看着你拿針線補的。”
邵女士一定目光,果然是葉紹瑤。
看她略微詫異的神色,鄰居似乎意識到什麼:“怎麼,你閨女沒告訴你她跑這兒來?”
聽這語氣,邵女士反問:“你知道?”
“我哪能知道,”鄰居啧聲否認,“不過她經常和一個男孩到新世紀來,老李也見過他倆好幾回,每次都直奔冰場,一點不耽誤。”
那邊的葉紹瑤還在等季林越加訓,冰鞋靜靜躺在長椅下,她居然百無聊賴地做起了作業,她的良心對此感到荒誕。
邵女士撞進她不經意掃過的視線時,也是一副荒誕的模樣。
“媽……媽媽。”
葉紹瑤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時間不知應該先藏季林越的作業本還是腳邊的鞋。
不對,此時的她才是最應該藏起來的。
她的眼神略帶茫然,媽媽從來不愛熱鬧,尤其是人擠人的商場。在她還名正言順學滑冰的時候,媽媽很少親自送她上樓,隻是目送她進門,交代她和季林越一起回家。
銳利的眼神看破她的惴惴不安,邵女士自報來意:“你姥前幾天從炕上摔下來傷到尾巴骨,說明兒要坐車來城裡挂号看醫生,我尋思來買點燕窩補品。”
最後,她發出靈魂拷問:“你呢?”
“我……”
此時葉紹瑤的小腦袋已經超負荷,編謊話她無從下口,隻知道一定不能屈打成招,說出一年都在以去季林越家為由,實則在冰場鬼混的事實。
她臉上堆着笑容,似乎又需要一個身披铠甲的英雄來保護她。
“邵姨,葉紹瑤本來是想和我一起寫作業的,但是我暑假還得練冰,所以就和我一起來冰場了。”
這句話半真半假,但季林越的語氣不容置疑,落到邵女士耳朵裡便有八分真了。
希望之光普照在腳下,拉起斜斜的影子。
葉紹瑤點頭搭腔:“嗯,我有認真寫作業的,你看我都寫了這麼多了。”她把作業本拎起來,紙頁被抖得嘩啦啦響。
兩個小朋友逐漸找到節奏一唱一和,把邵女士哄得團團轉,鄰居笑着說先走一步,留下她一個人聽孩子們編出更多搪塞的話。
邵女士雙手一摁,把聲音壓下去:“我隻問那雙冰鞋是誰的?”
季林越一愣,他才下冰,什麼冰鞋不冰鞋,那是真不知情。
“可能是誰忘拿走了吧。”
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這麼大一雙鞋被發現是遲早的事,既然有意說破滑冰的事,葉紹瑤在内心掙紮後乖乖承認:“是教練送我的。”
“教練?”
“索教練,”她自言自語,“還是芙教練?”
邵女士皺眉,這些都是誰和誰。
“是一個外國姐姐,她說希望我繼續滑冰,就送給我這雙鞋。”葉紹瑤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随之而來是短暫的沉默。
“先回家吧。”
傍晚的公交站台,一個女人探出身子看遠方駛來的公車,兩個小孩在一旁咬耳朵。
媽媽沒有在明面上發脾氣,葉紹瑤很雀躍,語調都在往天上飄:“季林越,其實你剛才撒謊很明顯哦,耳朵現在還是紅紅的。”
但沒辦法,這樣拙劣的謊言居然逃過了媽媽的慧眼。
意識到被她笑話,季林越扭頭不出聲。
“我媽媽都不生氣诶,我好像不會挨打了,”葉紹瑤的小嘴不停叭叭,“你的下次課是什麼時候呀,我還要來。”
“下輩子。”
……
靜谧到隻剩下蟬鳴的夜晚,邵女士摸進女兒的房間,床上的人縮在一方小被裡,眼睛盯着天花闆炯炯有神。
“媽媽,我睡不着。”
“為什麼睡不着?”她坐在床邊。
葉紹瑤想了想,這很難說清,短短的一天發生了太多值得失眠的事情。
“瑤瑤。”
“嗯?”
“你告訴媽媽,每次你說去季林越家,是不是都去了冰場?”
“嗯,是和他一起去的。”
“你特别喜歡滑冰嗎?”
特别喜歡嗎?摔屁股墩老疼了,讓人特别喜歡不起來。
可是滑冰讓她收獲了朋友,收獲了可以向同學炫耀的東西,收獲了很多很多。
“我覺得滑冰很快樂,特别快樂。”
“但是這條路走下去,你會受傷。”
“我知道。穆教練說過,努力不一定會收獲金牌,傷才是運動員的勳章。”
她曲起膝蓋,腳趾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小腿的水泡,痛感已經消退,取而代之是鼓鼓囊囊但麻木的觸感,這是她第一塊勳章。
半晌,邵女士才複開口:“如果你真的想明白了,我支持你繼續滑下去。”
小姑娘對着月色下的模糊身影笑了笑,聲音故作成熟:“咳咳,請媽媽放心,瑤瑤是個大小孩了,想得很明白。”
邵女士被小大人逗樂,俯身替她掖好被角:“大小孩睡覺不能把被子掀開,肚子受涼會感冒。”
葉紹瑤接到命令,一本正經地學動畫片回答:“Yes, sir!”
母女難得的聊天局以一個哈欠結束,小姑娘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邵女士蹑手蹑腳退出房間。
“媽媽,我問過穆教練,他的課沒有漲價哦,一分錢都沒有漲。”
“我才不是故意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