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與“走蛇秀龍幫”幫主結拜為兄弟,兩人俱在軍中,後因道不同而相行漸遠。即便如此,情誼仍在,幫主重義,二人未絕音信,偶有書信往來。
“走蛇秀龍幫”雖已消亡,可這幫主仍存于世,且名聲極大,朝中樹敵頗多,旁人提起來都要抖三抖,他便是當朝刑部尚書,林湛如之父——林序。
尺素寄情,最是相思之物。案幾上的信箋有新有舊,按照年份遠近依次排列,有些封面已有魚鱗般的皺紋。
誰想到曾經的梁山匪寇也會驿寄梅花,魚傳尺素?
陳亦章窺伺心大起,忙撫平發黃的褶皺信箋,随意抽出幾封翻看。
上面皆是林序的字迹,疾風勁草,風格豪放不羁:
【初谷弟安否?近來天氣轉寒,須添置衣物,切記切記。】
【宦遊四方,倒是别有一番惬意滋味。今晨路過你寺,銀杏繁茂,遍地金黃,想到此番美景,你可終日觀賞,兄甚羨。】
【當時你我落魄,俱落草為寇,今朝有幸共看長安花,卻沒了初來乍到的歡喜滋味。時過境遷,幸得你與寒梅在側,吾心甚慰。】
“寒梅?”亦章對此姓名有些印象,但模糊不清,故指信而問。
“是他的妻子,就是湛如的娘親。”初谷和尚笑言,“林兄雖自矜功伐,頗好浮誇,卻也是重情之人。”
許寒梅——林府夫人,林序的結發妻子,林湛如的母親,她未來的婆婆。亦章憶起婚前請帖上所書之名。
那日所見的林湛如,應是與他母親有些相像的吧?
多數信件不過是些親朋噓寒問暖之語,有些語句味同嚼蠟,裝腔拿調。
像是老男人之間的沒話找話。
又多翻了幾蘇信箋,俱是同樣的說辭,亦章頓覺沒趣,正欲整理信箋置于一旁,忽有一封赤紅鑲金請帖夾着湘帙飄落于地。亦章撿起信箋查看,那紅紙黑字甚是惹眼:
【我已求得聖上賜婚我兒湛如,女方乃太傅孔常芳、诰命夫人陳寶榮之外孫女,前骁騎營總将陳修姱之女陳亦章。】
後書:
【此女身體康健,容貌俊秀,性行疏朗,大有其母之風範。婚日設宴,你可一定要來。萬不可以戒酒推辭。屆時定備上你最愛喝的翠湖龍井。】
其他的評價沒有問題。但是,“身體康健”放在評價的最前面……
相當于“好生養”?
好吧,确實是爹爹給兒子選媳婦的第一标準。
就是,有點令人生厭。
陳亦章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想到嫁到林府可能得生一窩嗷嗷待哺的小人,娃娃們吵吵鬧鬧,丈夫終日不歸,自己的身材日漸臃腫,陳亦章不禁寒毛直豎。她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這位素未謀面的公公。
身旁的初谷和尚見亦章興趣漸減,便打開了話匣子:
“我很是為你母親惋惜。她一身好武藝,實為巾帼之輩,又生逢其時,本該為朝廷效力,隻可惜受傷退伍……”
“叔公,您可認得此物?”
亦章從包裹内拿出橙黃粉末,請初谷和尚辨認。
“這是雲水寺的東西,由寺中陳年香木所制成,年産不過半斤左右,極其稀有,應是寺中僧侶所持。你如何得來?”
考慮到事态緊急,眼前這位叔公可能是唯一的破局之人,亦章便将偷珠結契之事透露給初谷和尚。
片刻沉思後,初谷拿出素箋,揮羊毫于紙上,肅然道:
“貧僧即刻修書一封,内書事件原委,你可随身帶上,到時候親手轉交到雲水寺住持手中。此人法号‘悟玄’,與我有些往來,其他人俱不可信。切不可把此事告知他人,以免打草驚蛇。”
這信箋本是輕如鴻毛,如今卻比千金還重。
陳亦章慎重接過,收于素紋囊中。
“陳修姱總将……陳姑娘,你母親昏迷不醒,你本該快馬加鞭趕赴隋州尋珠,為何今日還要來摻和我這彌勒寺的家事?”初谷和尚面露不解。
是啊,自己為什麼要挺身而出呢?
是因為外婆的那句“若遇他人有難,我們力所能及之時,切不可袖手旁觀”突然福至心靈?
是因為自己一時看了熱鬧,覺得不幫不行?
或者為了世人常言的大詞空話“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
初出茅廬的俠女哪能想到這麼多,萬千思緒在腦海裡遊蕩,各類語句皆有道理,亦章頃刻之間無法分辨孰對孰錯。
“我不知道。”
亦章隻是搖頭,發出無奈的笑聲,似是自嘲,又有帶有她與生俱來的自負之氣:
“在山門外,我還未找到理由,就已經站在那對母女面前了,許是少年意氣作祟,略有些率性而為。多有得罪,抱歉。”
她正視初谷和尚的眼睛
目光略顯稚嫩,卻澄澈鮮活。
“我也不能保證每次都出手相助,隻能量力而為,為弱小之人讨個公道。”
“畢竟,我也是有私心的,看人看事未必全面,偶爾也會誤傷了人,見諒。”
對面的初谷和尚聞言,眯起眼睛,不作應答。
陳亦章見這和尚的模樣籠罩在夕陽之下,遍體金光,同殿内的彌勒佛倒有幾分相似。
半晌後,初谷颔首笑道:“既然如此,貧僧還有一件禮物要贈予你。”
“陳亦章,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