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馬出東門,往來人愈稀,漸漸遠村落,不聞人語響。
直到姹紫嫣紅初現,修竹茂林入眼,處處蔥郁喜人,片片生機盎然,空氣中漸有盈然清新之息,趕路少女方知獨一無二的人生畫卷已緩緩向她展開了。
她訝于這遲來的盛宴,眉間的凝重壓抑悄然融于這繁盛的自然之景中,連騎乘着的小馬駒也暗自放慢了腳步,默默推着她的主人将那濃愁哀歎暫放:
關于母親病重而無能為力的自責懊惱,遵循聖谕嫁入林府的麻木疲倦,執行偷珠計劃的萬般無奈,面對尋珠之路的黯然隐憂……
在這流光婉轉,竹林陰翳,鳴聲上下之時,姑且把這一路的疲憊辛苦,暫時忘記。
我隻道前方路險多賊寇,卻原來柳暗花明有洞天。
心兒好似要飛出胸膛,這是闊别已久的自由時刻。怎奈何信馬由缰,騎着馬兒無緒徘徊,似要在此久久留駐。鳥鳴花弄,飛紅追翠間,那股萦繞于身的憤懑悲涼被造物主撫平,而今唯有鴻雁于心中鏡湖遠逝。
亦章不禁感歎,生于世上,長于林野,懷抱天地,無拘無束,名利皆亡,夫複何求?
真是誤落黃金屋,一去十八年,竟忘卻了喧嘩鬧市外有這般自在天地!
而今,此身羽翼漸豐,正是天高任鳥飛。
小馬駒似乎明白了主人的心思,步伐輕快自揚蹄,一眨眼的功夫,背着主人行了好幾裡路。
“小乖乖,你也很開心,對不對?”陳亦章柔聲輕撫馬兒長頸,那鬃毛輕輕擺動,夏陽初照裡,竟染得她的手如雪一般白。
薄雲掩日午微倦,綠蔭青石冒蔥蔓。亦章睡眼朦胧,下馬坐石上小憩。
少頃,耳邊捕捉到微弱響動,約有十步近了,伴着镫鈴聲陣陣,應是循着她來的。
若是此刻慌忙動身,确是略顯刻意,正愁這一路疏密情緻無處消遣,不如守株待兔、以靜制動,會一會這不速之客。
思及此處,她微閉雙眼,佯裝無事,照舊安然欹身石上。
時值晌午,竹林徑裡少閑人,道道淺黃墜綠錦,唯有針尖悠然落。
她在等,肅靜的氛圍蔓延開去,似乎連亭亭翠竹都屏住鼻息,不肯輕易撒下褐葉焦枝。
她在聽,籲止鈴停聲軒然,翻身下馬衣綢動,綠竹交疏光影間,何人邁步向她行?
她在候,可身邊的竹子應是看見了來人,緩緩将一片碧葉拍在她肩上,似是提醒她有客已至,需行迎賓之禮。
亦章置若無聞,她知道,她不急。
“陳姑娘!”
年輕男子之聲。
人還遠些,微喘着氣,卻清澈明晰,顯是素日練了些把式,一路趕來不至于躁心亂神。
語氣急躁,略顯慌張焦慮,聽上去年齡不大,似乎是和她相仿。
“……你可是陳姑娘?”
身近了,林湛如見對方無動靜,疑惑不解,躊躇不前。
“可有受傷?”
少年附身上前欲察明情況,亦章悄然睜眼,迅疾出左掌,如驚鴻乍起,偏翻掌背,擋在少年向其伸來的右手上。
接掌後,少年大緻明了眼前人身體無恙,鄭重俯身抱拳作揖:“湛如來遲,未能護住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亦章起身,說出的話語似無情感:“公子何罪之有?你我素昧平生,今日不過是萍水相逢,如此作勢起禮可真真是折煞我了。”
“在下林湛如。”
少年聞言,一時不知作何回答,隻低聲垂眸道:“亦章姑娘,你我初次見面……此番受命,我已向聖上告假。”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隻是碰巧在此歇息片刻,未曾想有過路行客将我錯認,擾我午憩。”亦章拂袖轉身,“公子請回吧,莫要再煩我休息。”
突然,少年摸出一晶瑩剔透的物什,亮在陳亦章眼前。
“你可識得此玉?”
芙蓉紋流蘇白玉佩。
此刻應是在咱外公身上,他如何得來?
亦章訝然,本欲遮掩說不識,臉上的表情已将她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