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細數漫長的冬半年中為數不多的晴天,珍惜隻有幾個小時的白天。
不知道多少次,停了電,瓦連京和尤利娅卻深陷在喋喋不休的争吵中。伊戈爾隻能點起了僅剩的幾隻蠟燭,放置在房間的各個角落。勉強照亮視野後,他再端起一盞燭火,靜默守候在黑色陰影裡期盼黎明的到來。
那時候,年幼的女孩正握着蠟筆,在紙上畫着霧霭該怎樣籠罩,原野和森林如何寂寥,用色彩描繪出一件低矮房屋裡的燈火熄滅,酒精和尼古丁相互雜糅的故事。
篇章最後的日期是……2006年1月5日。
她拿起紙張,想向父母展示作品。奈何房屋裡的父母蹤不見影,廣播電台依舊在進行枯燥的天氣播報。
“近日,首都莫斯科遭遇嚴寒天氣襲擊。根據氣象專家預測,莫斯科市内最低氣溫降至零下22.6℃,這将是整個冬天以來的最低氣溫。也是繼1967年後,39年來莫斯科最低溫度……”
她逐漸被無聊的情緒浸透,抱起弗拉季斯拉夫送給自己的棕熊玩偶,母親将暖水袋塞進玩偶熊的肚子裡,為了給孩子保暖。
她抱着它離開了房屋,掙脫無聊的束縛。
起初,米薇走得并不遠,隻是在父母安置的新家周邊繞圓圈罷了,直到一種神秘感驅使她踏出熟悉的小圈子,她的好奇心使暮色時分的每一種絢爛之色加速流逝,迎來夜幕的降臨。
呼喚聲回蕩響徹在廣闊的平原中:“小米!小米——”
“米薇,你在哪裡——”
米薇走遠了。
準确來說,孩子丢了,大人們找不到她了。
最後,他們不得已而為之,隻能尋求鄰居的幫助。
他們穿過屋檐,踩在編織着花紋圖案的杏棕色地毯上,扣響鐵門環,開門的斯拉夫女人略帶詫異,正拿着打掃天花闆蜘蛛網的掃帚。
尤利娅很想知道,隔壁異國夫妻突然來訪的原因。
“您好,打擾了,我住在您隔壁,昨天新搬來的。”
“我的女兒走丢了,我和她爸爸找了很久,過了幾個小時還是沒有找到,能幫幫我們一起找孩子嗎?六歲,大概這麼高,到我胸口的樣子,紅色格子棉衣,頭上帶着一頂杏色毛絨帽子。”
“我真得快急死了,異國他鄉,孩子還丢了。
在恬淡的氣氛裡,伊戈爾看着微風從指縫間溜過,吹拂手中的一抔灰燼,暮色四合下的原野如此蒼茫。
他又一次藏在屋後的森林裡,和瓦連京玩起了捉迷藏。
可惜,寂靜就是用來打破的。
遠處,一個陌生女孩正奔向自己,穿越廣袤無垠的平原。跌跌撞撞、輕輕盈盈,洋娃娃一般的女孩伫立眼前,未谙世事的雙眼稚嫩水靈、纖塵不染,濕漉漉的眼睛永恒地凝望他,像漫過山嶺的薄霧。
那是一張顯眼的東亞面孔,聽尤利娅阿姨說過,隔壁新搬來了一戶人家,一對年輕夫妻和一個女孩。
她愈發想從孤獨中逃離,因而尋覓光源,尋求别人的幫助,卻無意瞥見那張難忘的臉孔。那絕對是她一生所見、最美麗的斯拉夫人,特别是一雙直擊心魄的藍色眼睛。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身體控制不住地想往後退,失重般步履維艱。
這感覺真奇怪。哪怕隻是站在那裡,淡淡的憂郁一點點流露,不渲染、不張揚。絕非虛假的扮演,而是真正的感情,無需裝點。
轉瞬,她踏出步子因而靠得更近,将心聲盡數表達,至于母親嘴上常挂着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接觸的話,全部被抛之腦後。
“你……”
“你長得好漂亮啊,真得太漂亮了。”
女孩期待回答的模樣赫然在目,原本坦率的話語全成了自顧自的贊美:“你的眼睛真好看,像冰一樣的藍色,但看上去不太開心的樣子,應該多笑笑。”
伊戈爾根本聽不懂她的話語,隻聽懂了最後的介紹之詞:“你好,我叫米薇。”
“米薇。”似乎怕他忘記,特意再次重複。
他遲疑着,欲言又止:“Я...”
Я|не|понимаю.(我聽不懂)
差點忘記了,她和自己一樣聽不懂對方的話。
沒辦法,他隻能彎腰去撿她丢下的棕熊玩偶,遞了過去,很明顯,玩偶的主人并不想接受。
他不在意地擡手指向米薇的正後方——她跑過來的方向,用着手勢一點點示意:我認識你,住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