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晨曦初起,房屋茅舍如霧裡看花,一片蒼蒼茫茫。
有人早早起來支起了早點攤子,乳白色的熱氣融入霧中,倏忽消失不見。
霧氣濃重,加上郝炎心神不甯,一時不察撞翻了攤位旁擺的小木桌,隻聽“哎呀”一聲,滾燙的湯面盡數潑到郝炎的衣袍上。
郝炎回過神來,忙向桌上的客人緻歉,掏出碎銀重新買了一碗,那客人倒也不拘泥這些,問過郝炎未吃早飯後,讓攤主多做一碗,熱情地招呼他坐下來一起吃。
“小友從哪裡來的?”客人嘴邊兩撇八字胡,腳邊擺着一個大竹簍,見郝炎落座,揚起一個熱切的笑。
“燕門。”郝炎挑起一筷子面放進嘴裡。
“難怪,看小友不像大夏人,是有姜羌的血統吧。”
郝炎點點頭:“我的祖母是姜羌人。”
客人見猜準了,得意地捋了一把胡子:“我自弱冠之年就立志要遊曆四方,近至大夏十郡,遠至九黎、姜羌。”說着将腳邊的竹簍打開向郝炎展示:“裡面是我全部的家當,這麼多年來跟着我走南闖北,都是老夥計了。”
太陽完全出來了,霧氣散去,街道開始熱鬧起來,客人凝視良久,笑道:“我老啦,老人總是戀舊的,就想着回老家看看,管洲的清湯面還是一樣的味道,令人懷念。”
郝炎将面湯喝淨,想到客人遊曆過整個大夏,心中一動,開口問:“你接下來要去什麼地方,可否帶我一起?”
客人姓胡,讓郝炎稱他胡老翁,胡老翁的朋友早早給他傳了信,三日後石忠橋要在江都講學,如此,遊曆的下一處自然是江都。
郝炎付了船錢,和胡老翁自長江順流而下,船艙中,他見胡老翁神情不掩興奮,好奇問:“那石忠橋是什麼人?”
胡老翁神情微斂,直視郝炎雙眼,問:“你可知許直秀許将軍?”
郝炎自然知道,他母親便是許直秀的嫡系傳人,隻是這層關系輕易不能透露與人,便隻答:“知道。”
“許将軍在世時創辦了天志翟,收納了許多能人異士,其中堪稱國之棟梁的更是不在少數,隻可惜功高震主,許将軍死于亂軍,天志翟也就此落沒。”
說到這,胡老翁嘴角浮現一絲神秘的微笑,湊到郝炎耳邊低聲道:“許将軍死後已有兩百多年,當年再輝煌的前塵過往也經不起歲月蹉跎,現在的天志翟隻是空有其表。”
“可是你猜怎麼着,那石忠橋卻能從史書裡摸出一點蛛絲馬迹,大夏的百姓無論身份貴賤都奉許将軍為神明,光是話本子都翻新了幾輪,可畢竟都是杜撰想象為多,石忠橋就不一樣,他講的東西十之八九都有典籍可尋,當時有文人不服氣,愣是找全了石忠橋所說的所有古本,絲毫不差,不愧是石孔君石奉常的賢子。”
郝炎似懂非懂地聽着,他不知道什麼是史書典籍,但光憑石忠橋了解許直秀這一點,這講學他也要聽一聽了。
“話說夏高祖當年占領大京即現在的中都,僅以數萬精兵守住天雲山關隘,淩寒王大怒,整頓軍馬自清平即如今平江繞後直取中都,當時前有淩寒王氣勢洶洶,後有各小姓領主虎視眈眈,許直秀将軍臨危受命,暗領大京三分之二精兵翻過險峻的天雲山,千裡奔襲,其過程不可謂不兇險,三萬士兵到最後僅剩數千人…”
郝炎擠在門外,茶館内部早已摩肩接踵不留縫隙,不過他耳力過人,離得遠仍能将說書聽得一字不落。
胡老翁激動地面紅耳赤,悄聲和郝炎嘀咕:“小石先生最受歡迎的講書就是這一段。”正說着,前方爆發一陣叫好,便捅捅郝炎:“在講背水一戰了,這部分最精彩。”
郝炎凝神細聽,隻是喝彩聲此起彼伏,蓋住說書人的聲音,隻聽了大概。
走出茶館,胡老翁見他微有遺憾,遞給他一塊酥油餅:“小石先生的每場講書我都去過,你若不嫌棄,我倒是可以講給你聽。”
離開大京後,許将軍先是以一封信離間南方各大小領主,借力打力,很快使各領地合并壯大,再一舉将剩下的領主拿下,戰事艱巨,大部分兵馬都填在這上面,然而收獲也是巨大的,南方一統,各地甚至自發擁護許将軍為王。
接下來的故事并不難猜,許将軍舍棄王的位置,毅然回到了大京,共患難的艱辛足以成就君臣佳話,但也隻到天下平定為止。
郝炎聽完有些不解,問胡老翁:“既然夏高祖害怕許将軍造反,為什麼不打一架,赢的人做皇帝呢?”
胡老翁大吃一驚,急忙推了他一把,低聲說:“這是大逆不道!以後可莫在人前說這樣的話,被舉報到官府要坐牢哩。”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朗笑:“我倒覺得這位壯士說得在理。”
胡老翁轉頭一看,瞪大了眼睛:“小石先生!”
郝炎轉過身去,終于見到這位才驚四座的小石先生。
來人一襲白衫,手執紙扇,含笑時如春風拂柳,一眼望去極舒服妥帖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