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靈寺的觀日書院坐落在寺廟的最深處,與一路走來的喧鬧非凡相比,實在清幽,再加上青燈古佛的馨香,倒是個凝神靜氣的好去處。韻丹羽原的金靈珠便供奉在此處。一衆年輕人到了那裡,果然看到那戴皇夫婦在等了。古徵徵打從到了這韻丹羽原的地界兒,就不止一次地聽人說起過戴皇夫婦的恩愛。打眼望去,兩人原已都是年過半百的光景。可傳言卻不虛。即便一衆女兒皆立于眼前,再七七八八加上他們幾個外來的小輩,戴皇婧婧還是能那樣泰然自若地繼續将手中的桂花酒釀圓子一勺一勺地喂到旁邊那位隻顧着閱讀竹簡的戴君司空東旭口中。
直到那碗中之物盡數喂完了,戴皇才停下來,也不打擾司空東旭,隻是看着一衆小輩,問道:“司空少主,你母親可還安好?”司空晴上前幾步,答道:“回皇嬸的話,都安好。”原來,那戴君自那奇楠谷地窮桑玄殿司空氏一族入贅而來,乃是司空晴的叔父、司空夏蒼的弟弟,名為司空東旭。此人與現在執掌窮桑玄殿的司空夏蒼全然不同,沒有甚麼無休無止的欲望。隻見他面相平和,好似一眼便能望穿般出于塵世。戴皇又接着問道:“羽王殿下大駕光臨,我們夫婦二人有失遠迎了。”姬羽自知雖已是那野澤靈宮的主人,可畢竟是一介晚輩,且濟水西沼悉數黃金白銀皆貿易自自己腳下這片弋海蠻荒最富庶之地,再加上自己對戴一一一見鐘情又已公然求親,自然是要對她的父母更加禮讓,拱手間利落回道:“姬羽不敢!戴皇戴君皆為我長輩,且靈崖每年皆助我野澤靈宮,多年如此,姬羽當感謝二位,說句當專程拜訪的話也是不為過的。”戴皇有些贊許地點點頭,接着目光便看向自己的四位女兒。
四位公主立于中央,且每位公主身後各跟着八位侍從,貼心恭謹。戴一一、戴見見、戴傾傾和戴心心看到母親的目光過來了,連忙站得比剛才更為挺拔筆直,雙手輕輕合攏置于臍下一寸,背部便都呈現出凸顯的曲線,露出直聳修長的肩頸,面部微微含羞卻儀态大方,微微一笑而不露齒,果然個個都有些風範。此時,才見那戴皇從上面跺了幾步下來。隻見她先是走到大公主面前,皺眉看了看她日漸粗壯的腰身,伸出有如“削蔥根”似的纖纖玉指,輕輕提了提戴一一的裙角,道:“一一,你近日可是沒怎麼輕減罷?既體量署知會了那禦膳署,你便該日日定時定量進餐,腰圍才好回位。”戴一一屈膝回道:“母親,女兒知道了。”
接着,她走到二公主面前,想給戴見見把臉頰不知在哪裡蹭來的灰塵抹去,可誰知,那纖纖玉指才輕輕拂上二公主的臉頰,戴見見便有些驚吓般向後退了半步。戴皇上前輕輕拉起她的雙手,放在手心裡面拍一拍,道:“見兒,當年你四妹妹落水并非你的錯,如今你也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還是這樣容易受驚,為母心中實在難安。想來,也是當初母親沒顧好你。我吩咐樂司署新給你打造了一把古琴,聽說已送到你那裡了,可還喜歡麼?”戴見見屈膝回道:“母親,女兒喜歡。”戴皇點點頭,道:“那弦皆為最上等的桑蠶絲所做,且送來這金靈寺開光七七四十九日,又附了上乘的金靈之力,想我兒日日彈來定是能夠平神靜氣的。”戴見見點點頭。
戴皇接着走到三公主面前,拉起她的手,翻開,摸了摸手心的粗繭,有幾分心疼地說道:“傾兒,你自小便喜歡舞刀弄槍,母親都依你。你日後成大将軍為我羽原帶兵也好,就是耍一耍自己開心也罷,隻一點,可不能作踐了自己。”說着,輕輕拍拍戴傾傾的手。戴傾傾對着戴皇耍了個鬼臉,道:“母親盡可放心,我日日都用那洗手粉泡上一泡,不打緊的。倒是母親剛賜予女兒的羊脂玉九節鞭,甚是妙哉。多謝母親。”戴皇寵溺地逗了逗戴傾傾的鼻子,這才走到戴心心面前。
戴心心先屈膝道:“母親,女兒一切都安,盼母親父親亦如此。”戴皇趕忙将戴心心扶起來,緊緊摟在懷中,一句話還沒出口,眼淚就先流了下來,抽泣了一會兒,這才輕輕拍着戴心心的心口,道:“心兒,你莫要學你三姐姐習武,還得日日留心嵌在這的‘四向靈籽’,畢竟,以前可沒甚麼人這麼治過病,不能不留心照應自己……”戴心心點點頭,笑起來。那笑容極燦爛,戴皇摸着戴心心的臉,出神道:“我兒心心,笑魇如日東升。”
司空晴立于一旁,倒是一副見慣了的樣子。幽丞對着冗長的母女情深不感興趣,隻在一旁清閑自己的。可古徵徵卻沒辦法忽略眼前這位戴氏女皇,沒辦法忽略她作為一位母親的存在,以及她給予自己女兒似乎無限度的心疼、溫柔與愛。尤其是對戴心心,還未開口便已是淚眼婆娑,且還贊女如“笑魇如日東升”——一來是說了這位女兒與韻丹羽原所拜之聖物本就通達,重要至此;二來是說了這位女兒最是戴皇與戴君的結晶,是戴君司空東旭将自己贈予戴皇的,贈了她一輪東升旭日。古徵徵看着戴心心,很是為她高興,可也很是羨慕。
戴皇問及各位公主文課與武課,戴心心無論對詩文還是武學秘籍都說得頭頭是道,學富五車,衆人佩服。司空東旭這才放下手中竹簡,道:“我竟不知,連這《山海經》你也已這般滾瓜爛熟了。”戴心心道:“此前與父皇下了賭注,我自然也是用了功的。”司空東旭卻苦笑道:“哎呦,小公主,你日日在漫天野地裡縱橫來去,又是在何時用過功了?可憐你的老父皇,日日拘在這裡讀書,卻還不及你會的一半多。”幽丞此時上前笑道:“哈哈,四公主果然還似兒時一般,過目不忘,真是奇哉妙哉!”古徵徵方才知道,戴心心還有一本領,就是過目不忘,弋海蠻荒獨一份。四公主此類奇女子确實讓人望塵莫及。
司空東旭掃了一眼人群,這才發現原來還有外人,先是看着姬羽道:“閣下眉目之間英氣逼人,可是濟水西沼的羽王殿下?”
姬羽忙恭敬回道:“回戴君,在下正是野澤靈宮的姬羽,此次來,本來是有要事相商,可現下……現下……”
原來姬羽也有緊張的時候,還在這求親的節骨眼兒上犯了。
戴君與戴皇交換了一下顔色,接着問道:“現下如何?羽王殿下不妨直言,我莫雅雷圖靈崖自當守望相助。”
姬羽搓搓手,與戴一一眼神交流了一下,方才鼓起勇氣道:“況且,姬羽眼下須得向二老提親,求娶貴族的一位公主!”
司空東旭聞道:“聽聞羽王殿下年紀輕輕便制服了土玄麒麟,還平了北野澤部族的叛亂,不可不說是年少有為。我戴氏的女兒,個個都是治政守财理财的一把好手。如此說來,倒是相配。殊不知,閣下是想求娶我哪一位女兒?”
隻見那司空東旭的眼神說話間也沒離開幾個女兒,尤其對小女兒戴心心憐愛有加。
戴皇卻不似自己的夫君那般隐晦,直言道:“我小女兒戴心心,自娘胎裡就帶着弱症。雖說想當初,有那醫聖和桃花醫仙相助,如今已可算保住了性命,但若沒有那霧曲流觞的藥池月月将養着,怕也是斷斷不能的……羽王殿下既已執掌濟水西沼,便不可能再入贅我戴氏一族,如此說來,這事恐怕要難辦了。”
姬羽本來就有些着急,再加上這戴皇與戴君一唱一和似地來了這麼一出,直接有些懵了,隻得傻傻地呆在那裡,求助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妹妹。
古徵徵在一旁聽得明白,上前一步道:“戴皇怕是誤會了。”
可不曾想,剛才溫婉的母親氣勢一下子強硬起來,道:“誤會不怕。便是有誤會,也還斷用不着你古氏一族來置喙!”
四姐妹都看得出來,母親不知為何已滿了十分愠氣于胸。三姐妹都不敢随便聲張,隻有戴心心上前了一步,卻還未等她開口,戴皇便先說道:“好了,諸位可還有其他事麼?”
司空晴“星雲翼”折扇一張,向古徵徵和姬羽使了個眼色,二人隻好先安靜下來。
幽丞在一旁看似無意地說道:“三弟弟,眼下已到了這金靈寺,你那些弋海蠻荒的正經事趕快講來,我聽完了,也好去辦自己的正經事……”
這桃花醫仙時時看似無心,實際卻句句實在有心。
戴皇自然也是了然的,一來是知道他在幫着亘古聖域那二位解圍,二來是知道他忙着去見“丞粉”,她平日裡最厭煩此類玩弄女子的男子,可誰讓她最疼愛的幺女欠着這風流醫仙一條命呢,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事,道:“少龍帝有何事?不妨說來聽聽。”
龍幽晔上前幾步道:“戴皇可知禦鼎玄宇已失了金玄珠?”
戴皇本來根本沒把孩子一輩口中的“正經事”放在眼裡,可沒想到這麼大的事,可又不好在孩子們面前表現得太過吃驚,于是故作鎮靜道:“禦鼎玄宇獨孤穆風流成性,前些年就聽聞他在忏海中遊船時将那金玄珠丢了,怎麼?如今竟尋着了,又丢了?”
龍幽晔卻道:“非也。獨孤宇皇有他的苦衷,且之前乃是訛傳,那金玄珠一直沒有丢失,隻是為防家賊才安置在了妥善的地方,對外隻說是丢了。可現下可是真的已被生祭了。”
戴皇雙手不自覺緊握鳳座,驚訝道:“果真如此?”
龍幽晔回道:“确實如此。我等皆親眼所見。”
戴皇狐疑道:“爾等為何會千裡迢迢到那禦鼎玄宇?”
龍幽晔看了看姬羽,沒有作聲。
司空晴見狀,道:“皇嬸有所不知,有人假禦鼎玄宇之手,有意再度挑起弋海蠻荒之戰。”
戴皇道:“當年,肆靈弋海與肆玄蠻荒也已在旭哥與我大婚之時将前嫌悉數摒棄,這弋海蠻荒自此再無戰事。可這弋海蠻荒的萬年太平來之不易,何人如何大膽?!”
司空晴歎道:“我等也在追查,可至禦鼎玄宇後,才發現事情并非獨孤宇皇所為。”
戴皇問道:“噢?那可查到是誰所為?”
司空晴搖搖頭。
姬羽在一旁緊兩步道:“他們雖未查出來,可我野澤靈宮卻……”幽丞忙上前一把摟住姬羽的肩膀,道:“現下有那小司空在,你野澤靈宮又知曉多少未知之事?”
龍幽晔上前道:“戴皇,我等雖尚未查到是誰所為。但是卻想提醒戴皇一句,留心那金靈珠才是。”
戴心心此時說話了,道:“金靈珠?此事莫不是與我莫雅雷圖靈崖的金靈珠有何關系麼?”
古徵徵悄聲說道:“自是有些關系。妹妹還是勸勸戴皇留心些為好。”
戴皇聽此,更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地說道:“金靈珠乃是我韻丹羽原的寶物,該如何保管,有沒有保管好,還不用其他族人過多關心!”
戴君司空東旭聽此,倒是上來緩和了幾句,道:“古族公主莫見怪,我家夫人一向如此,卻無任何壞心。你的提醒,我們收到了,可韻丹羽原富甲一方,戴氏執掌這莫雅雷圖靈崖也十幾萬年之久,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布防不說獨一無二也是一等一的嚴苛。你們這些孩子确實有些過慮了。”
衆人見此,便不好再多說甚麼,隻好審時度勢見機行事了。
司空東旭的眼神落在古徵徵的身上,停留許久都未挪開。
衆人都看在眼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