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放下巾帕,小心翼翼地湊近宋三,哄小孩似地輕拍被面,口中念叨着:“莫怕莫怕……”
宋三垂眼看着落在身上的手掌,心中莫名。
擦拭?
她若是不醒,這隻手怕是會伸進衣襟裡,觸碰到它不該觸碰的地方。
到那時,顧大少爺的手怕是保不住了。
而今這手也沒老實到哪兒去。
宋三閉了閉眼,忍耐道:“方才魇住了,不知是你。”
顧連舟了然道:“魇住了确實不好受,師兄受累了。”
“你怎麼回來了?”宋三擡手,不着痕迹地攏緊衣襟,道:“可是尋到了郎中?”
“說來兇險,如老伯所說,那郎中果真養了一隻狗,遠遠地叫着我便狂吠不止。”回憶起方才發生的一幕,顧連舟慶幸道:“多虧了我在兜裡揣了片風幹臘肉,丢與它後,它便歇了。”
“好容易敲開了郎中的房門,他卻不願意跟我回來,隻說晚上不看病,莫要煩他。”
宋三看着顧連舟的神色,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顧連舟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道:“他卻不知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他的狗既吃了我的肉幹,他這個主人便得付出代價。”
“你将人綁來了?”宋三聲音沙啞道。
顧連舟噎了一瞬,道:“那倒是沒有,那大夫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死活不肯踏出房門半步,隻丢給我一包藥,叫我拿回來煎給你喝,我看了,都是些治療風寒的草藥。”
話音落下,他轉身端起桌上的陶碗,在床邊坐下,“來,師兄,我喂你吃藥。”
就這麼點出息。
宋三歎了口氣,在顧連舟的攙扶下坐起身,伸手接過藥碗,“我自己來。”
覆在碗底的手指修長有力,緊緊把着藥碗,分毫不讓,宋三狐疑地擡起頭,撞進一雙關切的眸子。
“師兄還是不要同我搶了,藥就這麼一碗,可别撒了。”
說罷,這人不由分說地拿起湯匙,舀上一勺,遞到宋三嘴邊,“啊——張嘴。”
宋三嘴角微抽,“你确定要這樣?”
顧連舟揚了揚眉毛,不置可否。
宋三咬牙道:“我們同為男子,這般親密成何體統?”
顧連舟搖了搖頭,并不認同:“我從前便是這般服侍師父吃藥,如今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照顧師兄你罷了,有何不可?”
宋三陷入沉默。
實在是無話可講,隻能依言乖乖張嘴,将藥汁咽下。
一碗的藥在顧連舟一勺接着一勺的努力下,逐漸見了底。
宋三面上發熱,已分不清是窘迫所緻還是風寒的緣故,隻覺心慌得厲害,正要張嘴說些什麼,忽覺唇上冰涼,但見顧連舟捏起袖角将唇邊殘餘的藥汁細細擦去,面上無波無瀾,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看得宋三心驚肉跳。
不妙。
實在是不妙。
顧連舟此人,竟對自己全無邊界感。
這便是男人間的相處之道麼?
就這般不分你我,親密無間麼?
“師兄吃了藥好好休息,待捂出汗來,這高熱便退了。”顧連舟放下藥碗,盯着宋三躺回被褥間,又替她重新掖好被角,這才滿意地直起身。
宋三囫囵應了一聲,看着眼前這人轉過身去,搬來兩條長長的隼凳,拼在了一起,不解道:“你這是做什麼?”
顧連舟看着窄凳猶覺不夠,又搬來兩把圈椅堵在兩側,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回身走至衣櫥前,從中抱出一卷棉被,道:“這床小了些,我的腿恐怕伸不直,便不與師兄擠了,我瞧這凳子就很不錯,拼湊起來也可當床睡。”
隐于被褥間的腿輕輕伸了伸,宋三心道,她倒是能将腿伸直了。
估摸着,這應當是顧連舟關照自己的說辭罷了。
思及此,她輕聲道:“謝謝。”
顧連舟笑得溫煦,小心翼翼地躺在隼凳“床”上,聽着身下酸耳的“咯吱”聲,長呼一口氣,閉着眼道:“師兄,快睡吧。”
一碗藥汁下肚,藥效漸漸發揮作用,宋三覺得眼皮發沉,阖上眼,就這麼睡了過去。
狹小的室内,兩道呼吸聲間錯着響起,襯托之下,顯得屋外的寂靜恍若一潭死水。
不知何時,村頭狗吠聲歇了,鳥獸蟲鳴亦消失不見。
乃至連風聲都停了。
于無人處,空氣陡然凝滞了一瞬,高懸在天空的圓月漸漸變得赤紅,宛如染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