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蒼老沙啞的聲音從幽暗處傳來,叫人聽了毛骨悚然。
分明是個獨居的鳏夫,卻口口聲聲不離老婆子,莫不是年紀大了,神志不清?
宋三扭頭看了眼顧連舟,看見對方眼中的疑慮,似是等待她拿主意。
“師弟,進去吧。”她擡手拍了怕肩上緊繃的手,似是安撫一般,道:“睡一夜,待天亮了就離開。”
管他精神如何不正常,銀錢已給,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何況過了這村便沒了這店,誰知道下一戶人家又是否願意收留他們?
再者,眼下她的身體亟待休憩,已容不得她挑三揀四。
聞言,顧連舟猶如吃下定心丸,扶着宋三擡腳邁過門檻,進了屋子。
房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宋三回過頭,目光掃過老叟腳下,隻見昏黃的燭光下,一團黑色人影被踩在腳下。
影随身動,不破不滅。
是個活人。
宋三默不作聲地收回目光,便聽見老叟道:“屋子不大,隻做了一個隔斷,我與老婆子睡裡間,你們今夜便睡在外間。”
将二人領至一張破敗的床前,他又往櫥櫃走去,取來被褥,鋪了起來。
人在屋檐下,自然得事事低頭。
待床鋪草草鋪設完成,顧連舟忙拉着宋三在床邊坐下,擡頭謝過老叟,道:“老伯,辛苦你了,某還有一事相求,某的師兄染了風寒,煩請告知村裡可有郎中?”
老人家神智雖不甚清醒,到底對村裡了解得多,聞言,思慮片刻後答道:”你從我這兒出門,往東邊去,第五戶人家便是了。”
顧連舟連聲應下,正要轉身,卻又聽那老叟補充道:“那戶人家養了隻兇犬,見着不認識的人便咬,你且當心些。”
“兇犬?”顧連舟面色白了白,“他一個郎中,養兇犬做甚?”
老叟默了一瞬,而後轉過身去,拿上蠟燭擡腳離開,口中咕哝道:“許是一個人覺着寂寞罷,他不像我,有老婆子相伴身邊。”
顧連舟抿着唇,看着老叟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他竟不知求醫還要承受被狗咬的風險啊?
“我同你一起去。”宋三整了整衣裳下擺,站起身來,“若是那狗不聽話,我有的是法子牽制住它。”
本以為顧連舟會欣然應允,不成想他聞言後頓時炸了毛一般,擡手将自己重新摁了下去,“師兄如今還逞什麼能?我行,我可以,我現在就去把郎中給你請來。”
話音落下,他彎腰扯過一旁的棉被,将宋三裹成一團,往床裡一塞,信誓旦旦道:“師兄你且好好休息,莫要再吹風了。”
本就頭腦昏沉,此刻叫顧連舟裹成了粽子推倒在床上,一股濃重的睡意登時席卷而來。
宋三緩緩眨動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顧連舟,不确定道:“你一個人真行?”
顧連舟埋頭替師兄掖好被角,聞言,點了點頭,“再兇也不過是一隻狗罷了,總會有弱點的,何況我是去求醫問藥,又不是盜賊,那郎中聽見動靜會替我解圍的。“
卻也是這個道理。
既如此,宋三總算放下心來,看着顧連舟将隔間的門掩上,這才緩緩閉上雙眼,會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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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厚重,應是許久未曬太陽的緣故,散發着淡淡的黴味,宋三在半夢半醒間眉頭緊皺,隻覺身體發燙,宛若置身火爐之中。
怎會這般熱?
意識朦胧間,耳邊響起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寂靜的屋裡尤為突兀。
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左右轉動,宋三的神智漸漸清晰起來,感覺到那道腳步聲在床邊消失,繼而,忽有一股寒意拂過耳側。
掙了掙,一雙眼仍然睜開不得,雖看不見,卻覺一道目光如有實質般,落在她的身上。
俄而,額頭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
宋三渾身一僵。
那處熱源濕淋淋的猶帶着水,順着額頭下滑,落進發縫間、耳廓邊沿,乃至脖頸後。
不過片刻,腦後的枕頭便潮濕起來。
一聲歎息若有若無,淺淺的呼吸拂過面頰,向下移動。
熱源被撤回,宋三還未來得及放松警惕,陡覺領口松動,呼吸一窒,一顆心又飛速跳動起來。
那道熱源順着她的脖頸,淺淺往下探去,似乎是覺冬日衣衫厚重礙了事,一隻手竟扯住她的衣襟,欲将其扯開。
宋三登時如遭雷轟,情急之下,咬破舌尖。
銳利的疼痛襲來,宋三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氣,猛然睜開眼來,還未看清眼前的一切,便捉住那隻不老實的手,向一旁擰去。
“哎喲——”男人吃痛,忙将手抽了回去,“師兄,是我,不是旁人。”
宋三如同炸了毛的獅子,面上的戾氣未來得及收起,唬得顧連舟怔在原處,良久,他擡手舉起手中的巾帕,解釋道:“我方才摸師兄的額頭,覺得滾燙,便想着打來熱水替你擦拭。”
誰成想師兄不讓人觸碰。
再看師兄面色绯紅,呼吸粗重的模樣,莫不是燒糊塗,不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