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連舟搖了搖頭,面色嚴峻道:“不太好。淮都的醫師都對師父的病情束手無策,更有甚者,斷言師父活不過這年冬天……“
宋三的表情隐隐裂開,“什麼?活不過這年冬天?!”
怎會這般嚴重?
“師兄且安下心來。”顧連舟見宋三似乎要與他急眼,又柔聲相勸道:“那醫師還說了,若師父撐過今年冬天,便有痊愈的希望。我日日遣人往暖春閣送續命的人參,上一次與師父相見,他已然可下地行走了。”
原是如此。
宋三松了口氣,而後想起什麼,忍不住道:“你上一次見着師叔是什麼時候的事?”
聞言,顧連舟眨了眨眼睛,“自然是我陷入昏睡之前……”
這都過去幾天了!
思來想去,宋三心中仍是不安,索性道:“明日,我同你去暖春閣走一遭。”
顧連舟愣怔片刻,随後點頭應下,“是該如此。”
一杯茶下肚,兩人已然無話。
耳邊響起燈油燃燒的“哔啵”之聲。
視線如流淌的溪流,遇見山石後停滞了一瞬。
顧連舟的目光落在她半幹的頭發上,以及寬大外套之下的一抹纖細的脖頸。
約莫是夜深,光影有些昏黃,他這會兒才察覺出這瘦弱的宋小師兄,似乎生了副姣好的面容……
自從夢中蘇醒,他的腦中時常混混沌沌,視物也不甚清晰,那些灰色的虛影亦有死灰複燃的苗頭,他所經之處,多是不幹淨的灰影。
可宋師兄不同。
他周身幹幹淨淨,同他在一處待着,心中總是分外安甯。
如今見他洗去塵埃,換上新衣,更顯白淨俊秀,心中不免生出親近之意。
因着師父的關系,宋師兄,也算是他的半個親人罷……
正恍惚着,他卻覺眼前有疾風刮過,下一瞬,冰冷的水珠子撲了滿臉。
顧連舟茫然地抹了把臉,擡眼看着宋師兄動作粗魯地扯下頭上的巾帕,往發尾搓去。
隻聽他道:“時候不早了,明日還有正事要辦,顧公子慢走。”
顧連舟被推出了門外。
近八尺高的大個兒杵在寒風中,顯得有些束手無措。
想來宋師兄本事大,自然有些傲氣在身,做什麼都自有他的道理,縱然推搡了他,那也是嫌他的動作太慢,恐耽擱了休息。
一切都有迹可循。
宋師兄果真是性情中人,做事亦不拘小節。
如此安慰自己,顧連舟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提着氣死風燈,踩着積雪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回走去。
-
翌日,天一亮,顧連舟便換了身時興的衣裳,站在宋三院中迎接她,待人睡眼朦胧地推開房門,便湊了上去,“師兄,早。”
宋三拿着牙杯,咬着柳枝,囫囵不清地哼哼兩聲,繞過這隻鮮亮的花蝴蝶,往院心的枯樹走去。
顧連舟再遭忽視,亦不氣餒,踱着步子湊近。
隻見宋師兄撩起衣擺蹲地,弓着腰在樹下刷牙,漱口的動靜且有氣吞山河之勢,與尋常人十分不同。
待他吐掉最後一口水,顧連舟的眼中已滿是笑意。
宋三抹了把唇邊的水痕,撐膝站起身,與神清氣爽的顧連舟打了個照面,下意識往後撤了一步。
掃了眼他身上的織金纏枝牡丹,以及腰間叮呤作響的玉帶,她緩緩阖上了眼。
這人,閃到她的眼睛了。
-
白日裡的暖春閣不同于夜間的繁華,安靜得與尋常酒樓沒什麼兩樣。
因着顧連舟這個老主顧的原因,掌櫃的十分熱情,作勢要拿出好酒好菜來招待。顧連舟抛了一錠銀子在那人懷中,撂下句“找人”,便領着宋三往後院走去。
二人一路走得倒是暢通無阻,循着夢中所見的小路,果真來到了那處幽僻的房間。
“屋裡好像沒人。”宋三繞過屏風,看着空蕩的床闆與顧連舟面面相觑。
想來他昏迷的這幾日,聶風息也沒閑着。
顧連舟怅然地在屋中轉了一圈,目光落在床前那張木桌上,俄而,走了過去,将茶盤上的茶具一一挪開,露出底下鵝黃色的信封來。
見狀,宋三忙湊了上去。
顧連舟抿唇不語,将信紙抖開,一目十行。
宋三将信紙掃了個大概,搖頭道:“不巧,師叔已然離開了。”
聶風息信中所言,他自知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與其在淮都這處煙花巷苟活,草草此生,不如放手一搏,去南城,替自己掙一條生路。
南城慕容家廣招能人義士,每三年便會舉辦比武會,獲勝的前三甲,将有機會獲得五轉丹藥,聽聞此丹有活死人醫白骨的奇效。
他如今的狀況,一日也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