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疑他癡傻,如今又聽他癡話,宋三心中愈發驚疑不定,忙向後撤了一步,“喚誰師兄?誰是你師兄?”
顧大少爺笑道:“自然是宋師兄您了。”
嗐!倒叫他攀扯上關系了。
宋三嘴角微抽,不解道:“為何?”
話音落下,卻見這厮笑得神秘,不發一言。
仔細回想在幻境中發生的種種,宋三皺起眉頭,不确定道:“是因着聶師叔的緣故?”
顧連舟這才放下手來,站直了身體,“先前在夢中你已見過,聶風息正是我的師父,而你喚他師叔,按照輩分,顧某稱你一句‘師兄’亦不為過。”
理雖是這麼個理兒,可被喚作“師兄”卻是頭一回。
宋三默了默,不願接茬,幹脆繞開話題,“我正要問你,聶師叔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麼,又怎會成了你的門客?”
“算不上門客。”顧連舟搖頭,“我家中之人皆不知師父的存在。”
宋三挑眉,這話聽着倒是奇怪。
拜師并非小事,顧家人竟不知曉?
顧少爺整了整衣擺,自顧自地重新落座,待他深陷進圈椅之中,方喟歎道:“此事說來話長……”
宋三卻也不拖泥帶水,當即拖來長凳,在顧連舟面前坐下,“宋某洗耳恭聽。”
燈豆搖擺,将人影暈成一團。
看着顧連舟那張雪砌銀堆般的面頰在燈下晃眼,宋三撐着下巴,漸漸被低沉的男聲吸引去了注意力。
“第一次見師父時,我尚且年幼。那日我在莊子上,偶感風寒,高熱不退,恰逢師父留宿,救了我的命。”
“師父那時的身子沒比我好上多少,滿身的藥味,小孩兒都不樂意近他的身,我也不例外。”
宋三忍不住評價道:“小白眼狼。”
顧連舟看了她一眼,輕笑道:“師父也這麼說我。那時的我雖年幼,性格卻十分乖戾,旁人若是想與我親近,我便愈發排斥那人,直到他不敢接近我。也因此,我将府中上下都得罪了遍。”
“……”
這是渾身的刺将别人紮穿了。
“我本意并非如此。”顧連舟拾起桌面的茶杯,給自己斟了杯熱茶,波瀾不驚道:“我天生怪胎,說是掃把星也不為過,凡是近我身的,沒一個好下場。”
宋三愕然。
而後,她豎起手指,指向自己,“顧公子,您可别是在咒我。”
顧連舟抿了口茶,聞言險些笑出聲來,“宋師兄說笑了,我如今既然敢來,便不怕害了宋師兄。”
宋三哽了一瞬,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燈油燃燒發出”哔啵“的悶響聲,顧連舟擡手攏住暖黃的光源,修剪得整齊的指甲亦被染得金黃,他問:“宋師兄可聽過‘陰陽眼’?”
宋三颔首:“自是知曉的。”
陰陽眼,又稱為‘天眼’,可見常人不可見的妖邪,是天機門術士窮盡一生追尋的術法。
而如今這詞出自顧連舟口中,卻變了味道。
“自我目能視物起,便能看見重重疊疊的虛影,其面目之可憎,形狀之可怖,常引得我驚懼不止,啼哭不息,時間久了,家中人便認為我中了邪,請了數位天師為我驅邪亦無用,索性将我送去了莊子。”
宋三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
成年後的顧連舟五官舒展了不少,一雙狹長丹鳳眼在燭光的映照下更顯溫情。
烏黑的瞳仁含在深邃的眼眶之中,眼尾透着薄薄的血色,打眼看去……
分明是雙脈脈含情眼。
似是料到宋三的反應,顧連舟彎了彎唇角,笑道:“後來便看不見了。”
說到此處,他作出一副可惜的模樣,“如若不然,我也不會叫那暖春閣的妖邪近了身。”
這會兒他倒是生出自信來了。
宋三敷衍地笑了笑,心道你縱然生了雙陰陽眼,沒有術法傍身亦是白搭。
更何況她又不是沒見識過他在幻境中的身法,簡直是……不忍直視。
也不知他拜入師叔門下的這些年都學了些什麼。
腹诽間,面前陡然橫了一隻手,下一瞬,桌面的青瓷茶杯被翻了過來,有熱騰騰的茶水注入其中。
宋三擡頭,撞進一雙殷切的眼睛。
“夜裡寒涼,師兄喝些熱茶,暖暖身子。”顧連舟推動茶杯,又往她身前送了送。
沐浴過後的通體熱意漸漸散去,有微涼的寒意爬上手背,且有攀援而上的趨勢。
宋三接過杯子,湊近唇邊啜飲一口,颔首道:“多謝。”
見狀,顧連舟方滿意地收回目光,繼續講他與聶師叔的精彩往事,“師父驅散了妖邪,治好了我的高熱,甚至封印了我的陰陽眼。原本陰翳暴戾的我便收斂了性子,之後,每逢元月初一,我都會接受師父的封印術法,如此這般,師父保了我十餘年的安甯。”
“師父收我為徒一事顧家無人知曉,此事并非我有意為之,而是師父的意思。雖然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師父他并不願與顧家多有瓜葛,因而這些年,我與師父見面的機會寥寥無幾。”
“直到兩年前,師父犯了舊疾,為了照顧師父,我便将他安頓在了暖春閣。”
說到此處,似乎一切都圓了上了。
想到顧連舟夢中咳嗽不止的聶師叔,宋三不免擔憂道:“師叔的身體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