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寝房裡,青色煙霧彌漫。
床榻之上,年輕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觸及燭光,飛快地收縮。
顧連舟眨了眨眼,想起自己似乎做了個漫長的夢。
說是美夢,卻又不盡然。
在他的每一個夢中,都有一張陌生的臉孔,不厭其煩地向他勸說着夢境的虛妄,妖孽作祟雲雲。
夢到最後,卻是張泥濘不堪的臉,還有那雙比星子更明亮的眼睛。
胸口起伏間,顧連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側過頭正欲開口喚人,卻渾身一僵,臨到嘴邊的話被生生吓了回去。
隻見他的床榻邊沿搭了一隻蒼白的手……
顧連舟重新将頭轉了回去。
怕是他睡久了不清醒,怎的青天白日出現了幻覺?
思緒如亂糟糟的線,纏繞堆積,又如煮沸的漿糊,“咕嘟嘟”冒着泡。
兀自掙紮了一番,顧連舟深吸一口氣,吃力地支起半邊身子,順着那隻手向下看去。
卻見一人以詭異的姿态躺在地上。
目光落在那人臉上,顧連舟默了一瞬。
過了許久,喃喃自語道:“還是在夢中麼……”
“喀嚓——”耳畔有鏡子碎裂的聲音。
循着動靜看去,顧連舟這才注意到那人腳邊的銅鏡。
正覺得鏡子眼熟,來不及細想,便見一抹青灰色煙氣自鏡面縫隙向外逸出,如有意識一般緩緩遊走,在那少年上方停留,繼而纏上了他的手臂,最終消失不見。
再看地上那人,竟全無蘇醒的迹象。
沉默半晌,顧連舟伸手攥住床帳内側的暗繩,用力扯了三下。
房梁之上登時響起陣陣清脆的鈴铛聲。
片刻後,房門被人從外打開,隆冬的寒風趁亂入室,拂起紗帳,激得人起了一身芒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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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三陷入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潭之中。
潭水将她完全包裹其中,禁锢住她的四肢百骸,令人逃脫不得。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心神受損。
先前她也不是沒有遇見棘手的妖邪,每每在幻境中受傷,她的軀殼便會陷入昏睡,隻需要緩上一陣便會醒來。
隻是這一回的等待卻格外漫長。
身體被緊緊束縛住,思緒卻格外清晰,周遭的寒冷更顯徹骨。
宋三試着睜開眼睛,卻覺眼皮如有千斤重,徒勞地轉了轉眼珠,随即徹底洩了氣。
罷了,權當作是歇息了,興許睡上一覺便醒了亦未可知呢?
如此安慰自己,宋三放棄了掙紮,感受着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涼意。
……鬼才睡得着。
直到眼前有火光閃過,寒潭緩緩轉暖。
“欸,醒了。”
“百兩大師醒了。”
“快去喚二少爺。”
枕邊女孩兒的交談聲嘈嘈切切,時近時遠,寒潭水聲尚未退卻,那道人聲便向隔了層水膜,叫人聽不真切。
到底是醒了。
宋三眨動雙眼,感受着潮濕的水汽氤氲成水珠,自眼角滑過,落進鬓間。
待适應了刺眼的光亮,她方吃力地擡手将那道礙事的淚痕揩去。
丫鬟合力擡着矮桌進了屋子,宋三側頭看見桌面上的吃食,未開口說話,腹中便忽然響起“咕噜”聲來。
待桌子放穩後,丫鬟上前擺放碗筷,其中一人規矩地站向床邊,沖宋三道:“二少爺吩咐了,百兩大師昏睡了兩天兩夜,滴水未進,今日醒了隻能先用些清粥小菜,切忌多飲多食。”
宋三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兩天兩夜?”一開口,便覺察出自己聲音嘶啞,心中更加驚疑不定,“我……當真昏睡了這麼久?”
小丫鬟老實點頭:“當真。”
宋三隻覺得天塌了。
她原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想着哪怕是大妖,隻要她躲得快,便能保護自己在幻境中少受些傷,如今倒好了,睡了三天。
整整三天呐,她怕是要如顧連舟一般癡傻了。
心中悲痛之餘,她不忘提一句那傻子,“顧大少爺醒了麼?”
聞言,小丫鬟的眼睛亮了幾分,似乎是等着宋三來問,殷勤答道:“醒了醒了,百兩大師好本事,不過半日的功夫,咱們大少爺便蘇醒過來,如今已能下地行走,與常人無異了。”
說到此處,小丫鬟不忘給宋三豎起大拇指,聊表敬意。
他倒是與常人無異,夢妖竟未傷他神智麼?
宋三将信将疑,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竹筷,夾了個白面饅頭便往嘴裡塞,邊嚼邊打量守在她跟前的兩個小丫頭。
“你們……”她囫囵咽下一塊饅頭塊,目光閃爍,“這幾日都是你們照顧我的?”
兩個丫鬟齊聲道:“是。”
見她們回答得坦蕩,宋三垂眉斂目,掩去眼底的心虛,佯裝無意道:“那這兩日的擦洗,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