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臉蛋稍圓的丫頭連連擺手,“我們聽從二少爺的吩咐,隻替大師您守夜,不敢碰您。”
宋三“哦”了聲,端起桌上的清粥喝了一口,将饅頭塊順了下去,又夾了筷碟中的清炒芹菜,隻覺心中的大石落下,用起飯來更加暢快。
小丫鬟機靈,品出了宋三的“言外之意”,主動請纓道:“百兩師父若是感覺身體不舒适,奴才稍後便為您打水來,服飾您梳洗。”
宋三的手一抖,險些将粥碗甩了出去。
“水,便勞煩你們打來。”她放下碗,讪笑道:“方才我聞了聞自個兒,确是有些酸臭,不過我們門中弟子素來不喜歡旁人服侍,梳洗之事……我自己來就好。”
小丫鬟聞言隻當這小師父臉皮薄,打趣道:“大師若是要男子伺候,我們這兒也有。”
宋三當即擡手阻止道:“不必了,我就這麼一個江湖遊士,皮糙肉厚的,用不着人伺候。”
見他态度如此堅決,小丫鬟也不好在說什麼,索性點頭應允,行了禮,出門備水去了。
久未進食,宋三也不敢吃多,不過啃了半塊饅頭,吃了幾口小菜和幾口清粥便放下碗筷。
丫鬟收拾了便擡着矮桌出去,恰逢顧二少爺進門,一時間,屋裡又熱鬧起來。
待送走一屋子人,宋三倚靠着床頭,看着床尾裝滿銀元寶的箱子,隻覺心中無比舒暢。
顧家财大氣粗,除去顧少炀原先允諾的百兩白銀,還贈與一盒金豆,作為額外的報答。
宋三捏着金豆把玩,隻覺吃飽喝足,屋裡燃着地龍,米蟲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若不是她還有要事在身,倒還真想在顧家住上幾日。
不多時,便有丫鬟拎着熱水桶推門進來,将浴桶滿上。
一時間,水汽氤氲,屋内多了分潮熱之氣。
待人盡數散盡,宋三緩緩下床,将門栓上,又搬來椅子抵在門後,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身抽開腰間系帶,邊脫衣裳邊往屏風後的浴桶走去。
隆冬時節,衣裳厚重,宋三又在床上昏迷了許久,一連幾日未曾洗漱,已是等不及要好好清洗一番。
脫下層層疊疊的衣服,解開身前的束縛,她便如鯉魚入水一般,“咕咚”一聲,整個人沒進熱水之中。
待她動作利索地洗了頭發,搓洗了身子,這才心滿意足地擦身穿衣,坐在桌前絞幹頭發。
“咚咚——咚咚——”
房門忽然響起沉悶的敲打聲。
宋三愣怔片刻,在敲門聲中拾起寬大的棉袍罩在身上。
“誰?”她低頭系上系帶。
規律的敲門聲停下,俄爾,一道頗為耳熟的男聲應道:“是我。”
宋三默了默。
顧家大少爺可真會挑時候。
想來應是得知救命恩人醒了,等不及要當面言謝來了。
這倒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想着,宋三挪開椅子,将房門打開一條縫,向外看去。
皎潔的月光下,顧連舟着一身紅色大氅,手提氣死風燈,獨自一人站在屋檐下,像一隻深夜造訪的幽怨女鬼。
“呀。”‘女鬼’開口說話了,“夜裡寒涼,怎麼不将頭發擦幹?”
宋三聞言,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肩頭潮濕的頭發,複擡頭看向顧連舟,淡淡道:“這不是正擦着麼。”
你就來了。
“啊。”顧連舟點了點頭,擡起另一隻未提燈的左手,往宋三身後指了指,“我能進去坐坐麼。”
末了,他咧嘴一笑,補充道:“外頭冷。”
宋三扶着門框的手緊了緊,回以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是挺冷的。”
面上如此,心底已然翻起滔天巨浪:顧連舟此人怎的夢裡夢外兩幅面孔?
細細打量起面前的公子哥,隻覺來人眼底笑意盈盈,不似裝出來的。
果真是大夢初醒後,對她這個恩人心懷感激,報恩來了?
狐疑着,把住門的手松了開來,宋三側身讓出一條路,顧連舟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了她的房間。
隻見這厮熟門熟路地向裡走去,脫下大氅往屏風上随意一挂,又将氣死風燈放在地上,整個人陷進椅子裡。
宋三掩上門,因着屋裡多出個“陌生人”而略顯拘束,她清了清嗓子,道:“顧大少爺隻身一人前來,旁人竟不攔着些,不怕你邪祟剛除,身體虛弱麼?”
顧連舟慢條斯理地支起手,撐着半邊臉,看向宋三的眼神充滿了新奇:“大夫說我身體強健,沒有大礙,旁人都聽我的,不敢攔我。”
這會兒他倒是顯出得意之色來了。
可到底算得上 “大病初愈”,身邊連個掌燈的小厮都沒有,究竟是他特立獨行,還是不受人待見?
因着宋三長久的沉默,顧連舟索性岔開話題,“聽聞百兩小兄弟師出天機門,難怪一身的好本事。”
宋三了然,她手腕上的息山金印除去顧少炀知曉,便剩下顧家的家主看見過,如今顧連舟知道了也并不稀奇。
思及此,她點點頭:“是。”
話音落下,便瞧見顧大少爺長舒一口氣,似乎是解了心中所惑,他收起先前的散漫不羁,撐桌站起身來。
宋三警惕地向後撤了一步。先前在幻境中未曾察覺的,顧連高出自己許多的身量,在此刻具象化起來。
下一瞬,卻見這颀長的身姿如彎折的竹,向她作揖鞠躬,開口恭敬道:“師兄。”
宋三:“?”
宋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