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電光劃破天穹,将顧連舟照映得宛若修羅。
女人凄厲呻/吟一聲聲、一陣陣,充斥耳膜。
宋三哆嗦着收回手指,目光越過顧連舟,看向他身後的虛影。
伴随着女人慘叫出現的虛影作家仆打扮,手中端着裝滿血水的銅盆,忙碌地穿梭在連廊下。
一時間人聲嘈雜,此起彼伏。
“夫人急産,出了好多血,取熱水來……”
“山石滑坡,老爺被困在驿站,今夜怕是趕不回來了。”
“夫人,夫人!”
門内女人的呼喊聲漸弱,直至完全消失。
家仆虛影亦如齑粉般四散在雨幕之中。
天地之間,唯餘簌簌雨聲。
驟然間,有嬰兒的啼哭聲響起。
顧連舟握緊了拳頭,面色慘白。
宋三察覺出他的不安,輕聲喚道:”顧連舟?“
大雨傾倒而下,雨聲混着一聲炸雷将顧連舟的聲音吞噬殆盡。
宋三通過他的嘴型艱難辨認,愕然睜大了雙眼。
他說,娘親因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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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三一時間消化得有些艱難。
愣怔許久,她挪開目光,看向那扇緊閉的朱紅木門。
若她理解沒出差錯的話,顧連舟的意思應當是,他的娘親因生他而死去。
方才所發生的一幕便是二十年前,顧連舟的誕辰日……
她從前替許多人斬殺妖邪,破過不少虛妄,也被迫知曉了對方心底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今顧連舟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向她敞開一道口子。
裡頭卻滿是對自身的恨意。
至親因他的出生而付出生命的代價,成了滋生恨意的源泉。
這竟是他最大的執念。
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神情落寞,愈發消沉,宋三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木門被人從内向外推開,發出尖銳且綿長的“嘎吱”聲。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宋三眉頭微皺,拉過顧連舟的袖子,警惕地向後退去。
便是傻子也該意識到此刻的不對勁。
虛相依着顧連舟的意識而不斷變化,此刻的顧連舟已是神志不清,正是不設防備的時候,幻境更加不穩定,虛相亦是。
片刻後,一雙素白布鞋緩緩邁過門檻,青灰色的霧氣後,女人纖瘦的身姿逐漸顯現。
宋三眯了眯眼,在看清了來人後,握住顧連舟的手驟然收緊,“滾。”
女人渾身一僵,偏了偏頭,“看”看宋三向這邊,盡管空白的五官做不出表情,宋三卻感受到了它的遲疑。
一人一妖對峙片刻。
顯然對方的耐心不多,不過須臾,它便走到了顧連舟身前,展開了雙臂……
“孩子,來。”
“娘親抱抱。”
好生無恥。
宋三對此感到十分鄙夷,并當場啐了一口。
妖邪:“……”
若它有臉,恐怕此刻上面定五光十色。
隻可惜它此刻一心扮演慈母的角色,隻得忍耐宋三的挑釁。
顧連舟并未見過生母的模樣,是以,妖邪所幻化的虛相沒有五官,看起來詭異極了。
在場但凡有眼睛的,絕不會中它的迷魂計。
如此草率地定下結論,顧連舟的手卻開始不安分起來,竟試圖掙脫她的禁锢。
這人……
宋三咬了咬後槽牙,手上用力,将邁出一步的顧連舟扯回自己身邊。
二人幾番拉扯,在宋三試圖用繩索将顧連舟的雙腿綁起來時,餘光忽然瞥見女人顫抖着捂住“嘴唇”。
若它有嘴唇的話。
一滴淚憑空生出,挂在虛相慘白的下巴上。
“我的兒……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宋三心中頓感不妙。
果不其然,隻見顧連舟渾身一震,猶如剛長出四肢一般,猛然甩掉她的鉗制,朝着女人義無反顧地走去。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女人展開雙臂,将顧連舟擁入懷中。
完全地、徹底地,納入自己的身體裡。
宋三深吸了一口氣,繼而飛快地擲出幾張黃符,正中女人眉心。
它卻不疼不癢似的,晃了晃腦袋,數張黃符轉瞬便成了廢紙。
隻見這怪物腹部鼓脹,逐漸扭曲成怪異的形狀,甚至發出了規律的咀嚼音。
宋三的腦子“嗡”的一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這隻虛相,不,這隻大妖,将顧連舟整個人嚼巴嚼巴咽了。
連渣滓都不剩下。
墨綠色的妖紋于刹那間浮現,在大妖周身遊走,繼而隐入腹部。
它擡手撫摸圓滾滾的肚子,一副餍足的模樣。
宋三額角青筋狂跳。
她道為何顧連舟的幻境如此詭谲、變化多端。
原是受了夢妖控制。
天機門藏書記載,夢妖以夢境為食。
在當今流年,世人少美夢而多噩夢,睡得安穩之人少之又少,夢妖便盯上了京中最大的銷金窟——暖春閣,遇到了最适合寄生的顧連舟。
而今這倒黴催的竟心甘情願進了大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