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回籠。
宋三往後退了一步,站定後看向顧連舟:“顧少爺日日流連煙花之地,不為兄弟與美人,為的是與師叔相見?”
顧連舟沒好氣道:“與你何幹。”頓了頓,他不甘地補了句,“他何時成了你的師叔?”
宋三當即擡手打斷:“稍等,讓我先捋一捋。”
幾次三番被人打斷,顧連舟已是不耐,如今看着面前的矮子煞有介事地作思考狀,心中不免覺得荒唐。
他冷聲質問道:“你究竟要做甚?”
她要作甚?
自然是行善事。
宋三眼珠子轉得飛快。
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顧大公子在誕辰之日,唯有弟弟一人前來祝賀,清冷至此已是蹊跷,貼身也隻有一嬷嬷陪伴,并未見其他下人,更見端倪。
若不是他喜歡安靜,那便是他在顧家其實并不受待見。
而他弟弟口中的兄長亦是流連暖春閣的纨绔子弟,與如今站在她面前這位俨然有所出入。
是以,顧少炀并不知曉其在背後做了什麼。
如此種種皆說明了顧連舟與自家弟弟未曾真正交心。
換言之,顧連舟其人并未完全信任顧少炀。
如今她受人所托,要将顧連舟帶出幻境,應以顧連舟心底的執念為突破口,以利誘之,直到找出與他心中執念相關的幻境要端,到那時她便可直搗黃龍,擊潰幻境。
宋三擡眼,與一雙烏黑幽深的雙眼對上,卻見對方下巴微揚,自鼻腔發出不輕不重的哼聲。
絕無半點配合的可能。
宋三深吸了一口氣。
扭頭錯開目光,看向一旁的“聶風息”。
這隻幻化為師叔模樣的怪物愈發安靜,低垂的頭顱幾欲陷進兩膝之間,“心虛”二字呼之欲出。
這倒十分有趣。
從前邪祟所幻化的虛相,哪個見着她不是追着她咬,何曾有過忌憚?
除非它心中有鬼……
宋三眯了眯眼,一字一頓道:“聶、風、息。”
聞言,男人渾身抖了抖。
顧連舟皺眉,不悅道:“我師父的名諱豈是你能大呼小叫的。”
宋三:“你且看清楚,它究竟是不是你的師父。”
話音落下,她身形極快地向前掠去,扯出腰間暗袋中的黃符,向那物額上擲去。
顧連舟動作亦是極快,在宋三近身之際反手握住了她為非作歹的手腕。
雖在幻境之中,痛覺尤甚。
宋三登時龇牙咧嘴叫道:“睜大你的眼睛仔細看着,這可還是你的師父啊!”
顧連舟手上用力,将人往自己身邊拉近,挾持宋三在身旁,這才扭頭看向榻上。
目光所及,黃符所貼之處,男人古銅色的肌膚緩緩融化,五官竟如遇了熱源的燭蠟,淌了滿臉。
顧連舟隻覺周身一陣惡寒,胃袋翻湧,險些當場吐了。
“舟哥兒……舟哥兒……”
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一聲聲響起。
原本是嘴唇的部位此刻粘連在一起,随着他凄厲的呼喊,拉成根根粘稠的線。
融化的臉上,一雙黑洞洞的眼窩定定地“注視”着顧連舟。
宋三手腕吃痛,正不悅,忽聽身旁的少年低斥道:“你做了什麼?我師父怎會變成這般模樣?”
宋三指着漸漸融化的男人,拔高了音量:“它是妖物,不過是沾了我的黃符顯了原形罷了。”
也不知顧連舟是吃錯什麼藥了,聞言竟呆愣在原地,片刻後讷讷重複道:“我的師父是妖物?
“我的師父怎會是妖物?!”
宋三噎了一瞬,旋即翻了個白眼,“都同你說了,此乃幻境,在這兒,除了你我二人是真的,其餘都是邪祟幻化而成的假象罷了。
“你先同我出去,外頭的世界有你的師父。”
正所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見眼前這呆子神情有所松動,宋三立刻軟了語調,好言相勸道:“我懂,頭一回遭遇邪祟難免會不适應,你得試着去接受。”
她擡手拍了拍緊緊鉗住自己手腕的手,“聽話,松開。”
顧連舟并不作答,他皺着眉頭,好似在消化着眼前的一切。
見此情形,宋三心覺有門道。
顧大少爺這是意識松動,排斥幻象的表現。
她便也不再催促顧連舟松手,隻立在一旁靜靜地等。
過了許久,顧連舟一雙漆黑的眼珠子終于緩緩轉動起來,“娘親還在等着我,我不能走。”
宋三:“?”
又有顧連舟娘親什麼事啊?
手腕處的鉗制倏地松開,隻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以顧連舟為中心,周圍的景色飛快地向後撤退,如同融進水中的工筆畫,飛快散去。
宋三心道完蛋,下一瞬,腳下踏空,向下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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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香燃燒釋放的氣味彌漫在整個房間裡。
宋三于煙熏缭繞中睜開了眼。
甫一醒來,她便急忙看向四周。
愣怔片刻後,她方意識到……
她,又,又被攆出了幻境!
現實與幻境中的時間流速不同,想到上回見到的驟然長大的顧連舟,宋三不敢再耽擱,起身取來最後一根線香,燎火點燃。
火星幽暗,隐隐含着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