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身形微滞,察覺出不對勁來。
火星的顔色不對,氣味亦不對。
再者……屋裡何時這麼暗了?
宋三看向灰蒙蒙的窗棂,面色一沉。
她進入幻境不足一個時辰,出來時應當不過午時,此時正是天光大亮的時刻。
況且屋外白雪皚皚,亮如白晝,怎麼也不會落得這般風景。
她後知後覺地扭頭看向一旁的床榻,心底的不安升至頂點。
床帳之後……竟空無一人。
見鬼,她還在顧連舟的幻境裡!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宋三眉頭蹙起,伸手撚滅線香上的火星。
不成想顧連舟的幻境竟真實到這般地步,就連她都無法立刻分辨出現實與虛幻的區别。
若她方才未能及時察覺到線香的不同,怕是會正中邪祟下懷。
明明隻差臨門一腳了……
宋三心中忿忿。
顧連舟究竟是吃錯什麼藥,他分明知曉那是邪祟為他編織的虛幻泡影,竟還是一頭紮進去。
莫不是在幻境中待的太久,傷了神智罷?
想來當是如此。
若非是他意志不堅,她方才定能将他安穩帶出。
宋三越想越覺可惜,她煩躁地搔了搔腦袋,繼而大步流星地向門口走去。
今日她倒要看看,顧連舟究竟是被什麼絆住了腳步。
伴随着刺耳的“嘎吱”聲,房門打開一道口子,宋三眯了眯眼,旋即擡手掩住口鼻。
隻見屋外一片青灰色,濃郁的瘴氣撲面而來。
雪地與梅林已然不見了,院子仍是那個院子,卻荒涼得厲害,目光所及,野草叢生,不見半點人氣。
躊躇片刻,宋三拔腳向院中走去。
絲絲縷縷的清涼霧氣拂過脖頸,如數道觸手滑過,每走一步,霧氣便愈發厚重,如有實質般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
幻境的妖性漸漸顯露。
如今顧連舟不在,它便愈發猖狂了。
一滴水珠陡然落在額上。
宋三下意識仰頭,隻見漫天雨絲落下,織成細密的網,将她籠罩在天地之間。
“娘親。”
冰冷、無波無瀾的男聲突兀地響起。
宋三扯了扯嘴角。
過了黃口期的顧連舟應當是這個腔調。
倒是比她想象中要低沉些。
雨聲驟然增大,将顧連舟的呼喚聲掩蓋得徹底。
宋三粗略抹了把臉,憑着短暫的記憶,朝院子的東南角走去。
她走得飛快,顧不得飛濺在褲腳的泥漿,不過須臾,便踏上連廊的地磚。
層層瘴氣後,有個男人站在廊下。
遠遠地,便見他垂着頭,在一扇朱紅門前來回踱步,口中頗有節奏地念叨着“娘親”二字。
這癡兒不是顧連舟還能有誰?
離得近了,宋三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來。
顧連舟目光渙散,竟未察覺到她的存在。
這并不是個好兆頭。
先前幻境一再變化,顧連舟都保有清醒的意識,怎的這會兒失了智似的……
“顧連舟。”她小聲喚道,怕他看不見自個兒,索性伸長了手在他眼前晃蕩。
接連喚了幾聲,顧連舟終于有了反應。
那對白水黑丸似的眼睛緩緩轉動,繼而定住,一眨不眨地看向宋三。
宋三笑道:“能瞧見我了?”
顧連舟擡手覆在那張喋喋不休的唇瓣上,發出除了“娘親”以外的聲音,“噓——”
宋三:“?”
她垂眼看着那根蒼白的手指,心道不妙。
顧連舟應當是中邪了。
症狀還不輕。
她悄然向後退了半步,離開那根手指,在對方木然的眼神中謹慎開口道:“你的娘親……在屋裡?”
她朝一旁的紅木大門揚了揚下巴,“怎麼不進去?”
顧連舟緩緩搖頭:“娘親已經不在了。”
将這番話反複咀嚼,宋三後知後覺地解讀出另一番意思。
不免生出夜深人靜時給自己一巴掌的懊悔之情。
懊悔的同時繼續搭話,“節哀順……”
“呃啊——”一道凄厲的女聲透過門縫,準确無誤地落入宋三耳中。
未說完的“變”字斷在嘴邊。
她舔了舔唇角,不确定地指着一旁的大門,對上顧連舟冷漠無情的眼睛,“裡面好像有、有,你娘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