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在“夢中”,他又何苦來約束自己?
宋三看着顧連舟的後腦勺,心中一片雲山霧罩。
此人,對她防備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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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道上擠滿了人,一呼一吸間,盡是濃郁的脂粉味。宋三小心地避開行人,跟在顧連舟身後亦步亦趨。
因沾了顧大公子的光,虛相并未對她動手,這條路走得倒也還算安穩。
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眼看路越來越偏,卻仍未見着茅房,一人好似無頭蒼蠅般猛然從轉角處沖出來,直直地撞上了她。
其力道之大,直将人撞得向後踉跄了幾步。
宋三躲避不及,倉促間急聲喚了句“顧連舟”,擡眼卻見這厮斑斓的衣角翻飛,恍若見着亮光的花蛾子一般撲騰着翅膀,動作迅速地隐進了拐角的盲點處。
待她掀開那道礙事的虛相去追,卻隻看見空蕩幽僻的小道,不見半隻鬼影。
宋三:“……”
省得了,“人有三急”不過是他用來脫身的幌子罷了。
這人是存心要甩掉自己。
倒是個聰明人,懂得利用虛相來鉗制住她。
可惜是個敵我不分的青瓜蛋子。
宋三輕嗤一聲,擡手摸進腰間暗袋,從中掏出一隻做工精巧的銅丸,擰開上頭的蓋子。
昏黃燈光下,一隻淡青色的甲殼蟲從丸口鑽出,扭動着渾圓的身軀,撲騰了兩下後,展開了後背的半透明翅膀。
隻見它振翅而起,在空中翩跹輾轉了片刻,便朝正前方飛去。
這是天機門萬蟲谷獨有的引路蟲。
據說此蟲生長在黃泉邊,飲的是忘川水,吃的是彼岸花的根,可自由穿梭于陰陽間。
她便養了這麼一隻引路蟲。
方才在拉扯中,她偷偷在顧連舟的腰帶上抹了彼岸花粉,防得就是将他跟丢,如今真如她所料,派上了用場。
宋三将銅丸合上,重新塞回腰間,繼而擡腳跟了上去。
她今日倒要看看顧連舟的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沿着小道一路前行,穿過一處連廊,便可見前面光線大亮,人聲嘈嘈切切,遠遠可見一派熱鬧景緻。
宋三不由微微咋舌。
暖春閣規模之宏大,已然超乎了她的想象。
目光所及,便有三處巍峨聳立的樓閣穩穩坐落,與主樓以長廊相連,形成扇形。
而顧連舟一頭紮進其間,宛如投入池水的一粒砂子,叫人再尋不得。
引路蟲在半空中懸停,“嗡嗡”振了兩聲,周身陡然發亮,似有感應一般,扭身往西北方向飛去。
宋三立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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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甲蟲在一僻靜包廂前穩穩停下,俄爾翅膀一歪,打着轉兒向下落。
宋三垂目,伸手接過引路蟲,将它重新塞進銅丸之中。
脖頸間陡然有涼風拂過,惹得宋三寒毛倒豎。
她謹慎地環顧四周,發覺不知從何時起,明黃的燭光染了血色一般,紅豔豔,又仿若沁了墨汁,暗沉下來。
先前熱鬧的人群也被掐了咽喉似的,集體啞了火。
他們停止了走動,靜靜地盯着一處瞧。
宋三忽覺太陽穴傳來一陣刺痛。
無數黑洞洞的目光如有實質般彙聚在她身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紅光晃蕩着,将人影暈長。
“三。”
“二。”
宋三低聲念叨着,眼底一片冰冷。
“一。”
她擡手觸摸門扉,微微用力,隻聽“嘎吱”一聲,與之一同響起的,是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餘光掃過,一道瘦長黑影佝偻着身子向她俯身而來。
漆黑枯瘦的手指緩緩靠近,即将觸碰到頭頂。
宋三頭也不回地擲下一枚黃符,紫色電流沒入腳下大地,向身後飛速蔓延。
霎時間,洶湧澎湃的雷電鋪織成網,将身後的怪物隔絕在外。
凄厲的嘯叫聲掀起氣浪,借着這股力,宋三向前踏入,轉瞬間隐入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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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安靜得針落可聞。
宋三呼吸一頓,險些懷疑自己進錯了房間。
屋裡隻點了一盞油燈,勉強将白牆照亮,方寸之地,幾個吐息間便窺清了全貌。
僅隻有一桌、一椅,一扇屏風而已。
全然沒有顧連舟的身影。
陳設簡單過了頭,便難免會露出馬腳。
宋三踱步向前,伸手把住油燈燈柄,腕間用力,隻聽得一聲酸耳的“咯吱”聲,燈油微晃間,腳下的磚片發出震響。
電光火石間,宋三身形敏捷地向後撤了一步,順着動靜俯身看去。
隻見木桌之下赫然豁出一處方正的口子,其下幽暗深邃,俨然是隐藏在這間房裡的暗道。
宋三眉頭微皺。
顧連舟假借如廁的名頭,避開耳目,竟是來了這種地方?
不作他想,她掀開桌布,矮身鑽入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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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條九曲羊腸的暗道,直将發髻弄得亂糟糟一團,宋三循着道路盡頭微弱的亮光,從土牆内鑽了出來。
她如今腳下所踏之處與粗糙的沙石不同,平整且光滑。
離得近了,便可發現那一绺光細長比直,恍若将暗夜劈成兩半。
宋三鼻頭翕動,旋即眉梢揚起。
是木屑的香味。
暗道的盡頭連接着的,應是另一間廂房。
思慮間,男子猛烈的咳嗽聲驟然響起。
宋三聽着近在咫尺的動靜,登時如臨大敵,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