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這般飲酒作樂,卻不知福禍相倚,邪祟便這麼被他引上了門。
她道:“比不過顧大公子。”
顧連舟歪了歪頭,烏亮的眼中滿是不解:“嗯?”
也罷,像他這般養尊處優的纨绔,又怎麼聽得出她話裡有話?
宋三擺了擺手,将此話打岔過去:“說正事。”
她瞄了眼一旁豎起耳朵、眼放金光的芸娘,清了清嗓子,“我與顧大公子先前見過一面,可惜那時我未将話說盡,很是遺憾。不成想再次見面卻是今日這幅局面。”
“顧公子,你長大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聽完她說的這句話,顧連舟的唇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她繼續道:“這話聽起來或許很奇怪。我與你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未見,你便從一名孩童成長為……”
視線将對方重新掃了一遍,她斟酌道,“一個少年。”
顧連舟點頭:“我知道。”
他拈起桌面的小巧酒杯,于指間轉動着細細把玩,反問道,“這有何稀奇的?”
宋三立刻噤了聲。
她重新審視起顧連舟來。
眼前這位少年的注意力似乎被手心的青玉酒杯吸引,眼睫半垂,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對她,對周遭事物毫無警惕之心。
他說他都知道。
他知道什麼了?
似是聽見她心中所想,顧連舟掀開眼皮看了過來,在她的沉默中揚起唇角:“這本就是我做的一場夢,自然是奇怪的,倒是你……”
他的笑容愈發燦爛,“你并不受我的影響,幾次三番進出我的夢境。”
宋三呼吸一窒,便聽他淡淡評價道:“很不禮貌。”
宋三:“……”
不禮貌?
你說誰不禮貌?
宋三胸口起伏,笑着将郁氣壓了下去。
顧連舟都那樣了,她就是大人不記小人過,讓讓他又如何?
“既是夢境,為何顧大公子遲遲不願醒來?”她循循善誘道:“不是不願,怕是不能罷?”
這話說得誠懇,可落在顧連舟耳中卻是另一種意思。
顧大公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搖了搖頭:“人生實為幻夢,其樂無窮也,我為何要醒?”
他倒是自以為做美夢來了……
宋三落向顧連舟的眼神中多了分看傻子的憐憫。
邪祟智多且敏銳,擅于幻化成虛相引人上當,纏上顧連舟的這隻怕是妖力更甚,用了某種法子叫他自以為沉溺于夢境。真假摻半,倒更加難以令人将意識清醒地剝離開。
倘若她此時指出夢境的破綻,依照顧連舟脆弱的神經,怕是會當場發瘋。
宋三抿唇,忍了又忍,擰着眉頭盯着顧連舟瞧,好似要将他那張臉盯出花來。
顧連舟遭她盯得發毛,率先承受不住,将目光挪向旁處,道:“請樂師來。”
話音落下,又一撥人推開房門,魚貫而入。
房内瞬間擁擠了許多。
片刻後,絲竹聲、歌聲響徹這方天地。
酒過三巡,顧連舟晃晃悠悠起身離席,沖周遭的“朋友”擺擺手,向外走去。
路過宋三身旁,他笑着說“吃好喝好”之類的囫囵客套話,便将她撂下,踱步離開。
不等他走出幾步,忽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銀鑲玉的腰帶被人扯住,勒得往裡陷了兩寸。
宋三不悅:“去哪兒呀?”
顧連舟回頭,見仍是那位陰魂不散的小子,擰眉歎道:“人有三急,你要一起麼?”
宋三愣住,扯着腰帶的手險些松開。
片刻後,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卻之不恭。”
原是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顧連舟臉上方升起的笑意登時凝固在臉上,嘴角繃得筆直。
宋三默默往前湊了一步,鼻頭微動,在顧連舟身上聞了一通。
末了,狐疑地看了眼他的眼睛。
隻見白水烏丸似的眼睛澄澈透亮,微挑的眼尾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绯色。
這是喝過酒的人該有的反應?
她忍不住試探道:“顧大公子,好酒量啊。”
顧連舟往後退了一步,垂眸看向旁處:“還行吧。”
說罷,不願繼續搭理她,轉身拉開門,步履匆匆地邁了出去。
宋三見狀連忙跟上。
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宋三心中疑慮更甚。
她方才并未在顧連舟身上聞到酒氣。
縱然是虛相,也會因為妖力的增強而更加逼真才是。她先前在暖春閣二樓醒來時便聞見了手背上的酒水味,沒理由顧連舟喝了半天酒卻不沾半點酒氣。
他分明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