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忽起悶雷,阮雲斬斷縛着火油罐的鐵索。
百壇猛火油墜入雪層,硫磺粉遇熱炸開赤蓮,千年積雪裹挾岩塊傾瀉而下。
斛策仰頭望見雪崩中那個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紅纓槍頭上帶血的光,在冰雪的折射之下,幾乎刺痛斛策的眼睛。
“北境的少将軍!你竟然還沒死!”
旋即他又看向那三百士兵:“你們便是那群玄甲衛了?”
阮雲不知何時閃現在斛策面前,用那根帶血的紅纓槍指着斛策的脖子:“你知道得太遲了。”
“斛策!這局棋,是孤送你北翟的禮物!感謝你們十年款待!”璟宸的喝聲穿雲裂石。
斛策瞳孔一縮!
璟宸算無遺策,豈不是說明幽州城的那些北翟軍……
另一邊,蕭大将軍帶領北境大軍伏擊北翟軍,以“請君入甕”的姿态,圍剿十多萬北翟軍。
因着北翟主力都在此一役當中,此戰之後,北翟元氣大傷。
而被活捉的斛策碎冰折射的光斑裡,記憶中的海棠香突然沖破血腥氣撲面而來。
他看着迎風挺立的少将軍,竟有一種說不出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璟宸走到斛策的面前站定。
陽光從他身後照射過來,斛策根本看不清他那黑如深淵的眸子。
“松綁。”
璟宸淡淡地開口。
斛策跟他一樣,為了自己的國家,在敵國十年為質。
而這樣的人,本身受的屈辱就夠多了,沒必要折辱他。
斛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同樣睨着璟宸。
璟宸道:“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斛策看了璟宸身邊站着的少将軍一眼,緩緩道:“我知道。不過我要求跟少将軍私聊,不然,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霍九心中一想,私下見面,豈不是要對少将軍不利?
旋即他将槍往地上一戳,槍混着寒冰的聲音讓人心悸。
“再敢提少将軍三字,老子便拿你天靈蓋當酒碗!”
阮雲看了霍九一眼,霍九旋即看了太子一眼,然後乖乖閉嘴。
霍九是橫,但不是傻,他知道這太子殿下也不是個好惹的。
良久,璟宸發話:“孤,允了。”
轉身離去,又飄來一句話——讓軍醫替少将軍好好包紮傷口。
……
北境大營·囚牢
月光被鐵栅割成碎銀,斛策腕間玄鐵鍊垂在草堆上,左手執一盞茶,一飲而盡。
玄甲戰靴碾碎門邊冰棱,阮雲的面具在牛油燈下泛着幽光。
“二皇子好雅興。在康國十年,想是也成了習慣,如今時光還惦記着品茗論道。”
斛策看了阮雲的左手:“少将軍傷勢如何?”
阮雲擡手看了看自己手臂:“邊境作戰,尋常傷而已。”
斛策鼻翼微動,旋即丢出一隻艾絨包:“少将軍可還記得,康國京都酌月樓,替人剜勾的姑娘。”
阮雲的記憶,恍惚間回到承乾十四年臘月初十。
那一日,酌月樓的朱閣绮戶浸在雪色裡。
斛策淺藍色長袍浸了血,踉跄跌進暖閣。
他雙肩的鎖骨鈎撕扯着腐肉,每步皆在木質地闆上綻開血梅。
龜茲樂姬的箜篌聲驟斷,老鸨捏着鲛绡帕掩鼻:“晦氣!京兆府鎖的鈎也敢往貴人地界闖!”
“取……取燒刀子……”他拿起桌上白玉酒壺喝了一口,酒壺中已經沒有酒。
他順手将白玉酒壺給砸了,琉璃渣混着肩血濺上描金屏風。
就在酌月樓樓衛門準備好要拿人的時候,忽有泠音破開腥氣:“擡去天字閣,備三七、白及,炭火燒足。”
阮雲月白襦裙曳過血泊,藥箱擱在纏枝矮幾上叮當作響。
斛策混沌間隻見銀針泛寒,眼前人迷迷糊糊似月中仙子。
阮雲素手執柳葉刃挑開他衣襟:“閣下若信得過,這鈎子留不過三更。”
“姑娘……不怕惹禍?”他喘息着攥裂錦褥,冷汗涔濕的額發間,瞥見她裙裾繡着金絲海棠。
阮雲隻是笑笑,帶着他移步去了天字閣。
阮雲收手執尖刀,刃尖旋入腐肉,袖間幽香愈盛:“醫者眼中唯傷病,不問朱門白骨。”
鈎鍊墜地的脆響驚飛檐角栖雀,她腕間赤玉髓镯擦過他滾燙的胸膛,涼如雪澗。
臘月十七,檐角冰淩墜地碎如裂玉。
阮雲執銀剪挑開斛策肩頭藥紗,腐肉已生新肌,卻仍浸着鎖鈎寒毒。
她指尖蘸着藥膏,涼意滲入他肩胛:“公子可知,這金創藥裡添了北疆雪蓮?極寒之地生極烈之花,若移栽江南暖閣……”
斛策望着窗外凍僵的護城河:“不過三日便枯,正如北翟戰馬飲不得康國甜泉。”
語畢,斛策眸光中的暖色已變為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