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着這句話的紙條,被每戳一下,他的心便也被那藤蔓上的荊棘刺去。
“搞早戀就算了,還搞同性戀。你一個偶像你這樣丢不丢人!”
眼前班主任的臉扭曲,那一刻他的視線模糊,開始被幻覺占據而去。
“你不要覺得自己的身份和别人有多不同,就來學校幹這種事。”
“我不管你偶像不偶像的,你來了附中,就是附中的學生,就是得守規矩!”
“同性戀的對象還是我們學校最有前途的,你現在還有碗當偶像的飯吃,他丢了未來你負責嗎!?”
“也不知道傅容寂知不知道你對他抱有這種不正常的想法。”
班主任的話語字字直戳他的心髒,明明是白天,任青痕卻隻覺得四周在那一刻突然間就暗了下來。身邊的一切,都開始漸漸失去了色彩。
“小周,你去把傅容寂叫來,我也要問他的。”
“好。”周老師皺着眉點點頭,踩着高跟鞋踏出辦公室的門檻。
可在任青痕聽來,那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聲音如同踩碎了那個,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來編織的美夢。
“等傅容寂來了,我帶上他一起去查監控。”老何說完最後一句話,扭了頭甚至沒有再看他一眼。
不行……
不能查監控!起碼現在的情況受處分的隻有他自己,但查了傅容寂就也要被拉下水!
任青痕焦急地張開嘴,可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黑色的海湧進了他那被藤蔓刺穿的心髒,用那一年前來時的孤獨再次為他戴上了枷鎖。
“我……承認。”終于,他說出了口。
“不用查監控了,老師。”
明明從臉頰上滑落而下的是淚水,他卻總覺得粘稠,更像是帶着鐵鏽腥味的血水。
“報告。”
聽覺好像開始退減,他甚至聽不清傅容寂來時喊的報告聲。
他能感覺到他站在了他的身邊,和久違的淡淡荼蘼氣息。
可他不想傅容寂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模樣了,他偷偷側了身,離傅容寂更遠的地方挪去。
“傅容寂,你知不知道任青痕把你當同性戀對象這件事兒。”老何皺眉,雖然不耐煩,但對傅容寂的語氣還算客氣。
“什麼?”傅容寂頓時皺起眉,有些不可思議地回望着班主任,但他還是偷偷用餘光看了眼身邊将頭埋在陰影之中的任青痕,頓時,心髒猶如針紮。
這是和他第一次見任青痕時,從小青鳥臉上見到的,一樣的表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把那個好不容易掙脫病症的任青痕又打回了原形。那一瞬間,傅容寂隻覺心髒刺痛,有什麼東西……仿佛正在一點一點地落空。
“老師……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捏緊了拳,抑制住了這快要發顫的聲音。
“不用維護他,他已經承認了。”老何把紙條“啪”地一聲擺在傅容寂前面的辦公桌上,并示意他過來。
傅容寂隻得拖起沉重的腳跟上前一步,卻在看見紙條上内容的時候,心髒停止了跳動。
歲歲皆愛春荼蘼。
這是他那天在語文試卷上的作答。可不同的是,他的後一句,是“年年夢回蘇州林”。
而這張紙條上的内容,卻是:年年皆思……
傅容寂。
他扭頭,去看小青鳥的臉,渴望從他眼裡得到真正的答案。
可是,他根本不看他。
“行了,傅容寂。”老何不再和他廢話,開門見山道,“你現在隻需要給我一個立場。”
“說你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你就可以走了。”
“……”
傅容寂沒說話,他看了眼任青痕。小青鳥依舊低着頭,沉默地快要不像個活人。
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他走近了他身邊,輕聲問道:“青青,這是你的答案嗎?”
這句話仿佛解開了任青痕身上的機關密碼,在他聽後,瞪大了雙眼,開始猛地對傅容寂搖頭。
他大概是猜到傅容寂要說什麼了。
下一秒,他感受到那被捏得刺痛的手心上,覆了另一隻手。
“老師,如你所見,我和任青痕在談戀愛。”傅容寂牽着他的手,握得很緊,叫他沒有了任何擺脫的機會。
看到這一幕的老何猶如經曆雷擊,臉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不可思議變成了火冒三丈。
他努力遏制着心内的怒氣,點點頭。
“行,看來我和你們是沒話好說了。”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串号碼,“我請你們家長來,我和他們說。”
一陣電話的忙音響過,不久後,那頭傳來了一個細膩的女聲:“何老師?”
“是我。”
“啊,老師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傅容寂媽媽您好,您現在有事嗎?能否請您來一趟學校。”
電話裡的聲音頓了一下,傅柳遲疑道:“……好的,稍等。”
“手還拉着?”老何挂了電話,看見二人握着的手後,徹底不想再見到兩人,“手放開先回去上課!”
然後換上了辦公室的門。
關于這天的記憶,任青痕其實已經将很多都混淆不清了。
他隻記得自己像個行屍走肉般被傅容寂拉着手腕回到教室,然後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等待這場審判的結果。
頭頂的教室燈光微弱,他隻覺得自己好像從舞台上突然跌落,再也回不到聚光燈的中心。
張誠也來了。
是來接他回家的。
老何隻用了一節課的時間,就替他們決定好了這段愛情的終點。
走時,傅容寂被扣在了老何的辦公室裡談話。
而傅容寂的母親,傅柳。則在校門口的拐角處叫住了他。
但可惜的是,此的他聲帶刺痛,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
傅柳眼中含着淚水,可看向任青痕的眼神卻是憎恨與不甘。
她自嘲地笑了,“經常聽阿寂念叨你,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的方式。”
“我曾經也想過,阿寂長大後會喜歡上什麼樣的女孩。”
“溫柔的,活潑的,可愛的……隻要他喜歡,”傅柳深吸了一口氣,“我就絕對不會幹預他的感情。”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他喜歡的會是一個男人!”
她的眼睛比傅容寂的更要柔美,哭時,梨花帶雨。
她咬着牙,看向任青痕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個仇人:“你再優秀再怎麼樣也是一個男人。”
“他怎麼會喜歡上一個男人……”
她疲憊道,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為什麼!?”
“你告訴我為什麼啊!”
傅柳再也忍不住,抓起他的手腕捏得他生疼。
“算阿姨求你,離開他。好不好?”
傅容寂……我該怎麼辦……
藤蔓的荊棘還在攀爬,明明心髒已經被刺痛的感覺全部占據。
可他卻覺得這股痛意,好像又開始蔓延至他的血管,開始向他的全身發散。
“我這輩子,沒得到過成功的愛情。也沒有體驗過一場婚禮。”
耳鳴聲越來越重,刺穿的他的頭頂。
“阿姨唯一的願望,就是想有一天,能看見我兒子好好的和一個女孩兒步入婚禮的殿堂,幸福地在一起。”
萬千孤獨的河朝他湧來,一瞬之間,冷水撲面。他被浸泡在了這片冰川之下的苦海。
“答應阿姨,好不好……”
明明,他還沒有親眼見過火焰灣。可他卻在夢想破滅的最後一刻,看見了那片海岸邊,站在礁岩上與他旁漸行漸遠的傅容寂。
眼前貌美的女人淚水布滿臉頰,下一秒,另一隻手也抓住了他的手腕,要給他下跪。
全身麻木的他,拼命調動起胳膊上的神經細胞,拉着傅柳的胳膊才沒讓她成功跪下。
“我答應你。”
他梗塞地回答了她。
然後,邁開已經被拷上沉重鎖鍊的雙腿,步伐艱難。
頭也沒回地走出了附中的大門。
一陣冷風吹來,他這才反應過來,又是一年春。
隻可惜,這次的春風不再像那年三月。溫柔纏綿,朝暮缱倦。
這一次,有的隻是荊棘的藤蔓攀上他的背,讓刺骨的痛感深深紮進了這顆滿目瘡痍的心。
他拖着麻木的腳走過校門口那片種滿了花叢的綠化帶。
而在刺痛之中,那風吹得他身後遍地花海于空中飛揚;吹得他本就迷惘着的心,更要尋不得前路。
讓他那顆曾被禁锢在深海牢籠之下的心髒,于繁花似錦的盛春重生,卻也于迷藏花海中……
再次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