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任,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張誠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但回應他的,卻是無言啞語。
于是在他敲門走進任青痕的房間後,他看見了正盯着手機上十幾個未接來電發着呆的任青痕。
“一會兒帶你去換個号碼。”
他拍了拍兒子的背,看着那個發着呆的身影心裡突來一陣心酸。
其實他是不反對兒子是同性戀者這件事的,隻是校方和傅母不能接受。于是這件事終究是由班主任私下調解了。
而代價是,他将帶任青痕回到武漢的公司總部上學。
“走之前,還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他對背對着自己的任青痕問道。
而那個僵硬的身影動了動,轉過身,張誠看見了他臉上的淚痕。
還有被紅色暈染的眼眶和疲憊的眼皮,他正用那失去了光點的瞳孔看向張誠。
他輕輕點了點頭,用沙啞的聲音回他了一句:“護城河邊的濱江酒館,Abyss。”
然後,便又陷入了無聲的沉默。
市圖書館的月季再一次攀出了欄杆外,含苞待放。
傅容寂舉着傘,走過下雨的天空。
最後,在此無數次讓他心之所往的歸處挺留。
《雅典民主政治》。
第一百三十六頁。
他還記得第一次和任青痕一起來時,那天記住的頁碼。
他帶上那正播着《穿雲》的藍牙耳機,然後打開和小青鳥的聊天框,發送了此刻的定位。
其實他是知道小青鳥給他的備注的。
那天聖誕節,他從他的手機上看見了“伯利克裡”這三個字。
于是,那天過後,他将任青痕的備注改成了“natural law”。
因為,自然法是羅馬法學的最光輝之處,它奠定了羅馬法的永恒價值。
而正因為有了任青痕,他才明白自己從來沒有被困在那個蘇州的園林。
當年真的困住他的,不過是他自己罷了。
可現如今,那個治愈他,給他帶來三月春風的人卻要離他而去。
他摘下眼鏡,撐着頭。好看的眼睛疲憊地閉上,下一秒,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不同場景下的任青痕。
教室,舞台,球場。
江邊,古城,車站。
還有昔日與他在暗處十指相扣的悸動,夜色下與他輕吻的迷情。
耳機中,信息的鈴聲響起。他欣喜地打開手機,卻發現,那不是屬于任青痕的回複。
「媽」:去哪兒了?怎麼不在家?
他輕歎了口氣,切了打字鍵盤。
「寂.」:圖書館。
「媽」:沒有任青痕吧?我和你說過了,兩個男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這件事想都不要想,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媽」:媽媽知道你從小就沒爸爸在身邊,缺了男人的關愛。但是一碼歸一碼,你不能因為這個就去幹這種不正常的事情。
「媽」:你想談朋友,談個女孩子。以後好好過一家。
既然是文字,他仿佛還是能感覺到母親在身邊念叨。
他揉了揉疼着的太陽穴,敷衍着佯裝答應。
「寂.」:媽,好了。我知道了。
圖書館的窗外的雨又下大了,滴滴答答的聲音隔着玻璃也傳了過來。
就快到驚蟄,連綿的雨水下個不停。
他不斷在心中對自己說着:
他會來。
他一定會來。
就像是又進入了一個恒冬,圍繞着任青痕的,是漫天飛雪,是極北冰原。
西河碼頭的走廊雨霧蒙蒙,任青痕和張誠一人舉着一把傘走進Abyss。
服務生微笑着迎接他們進來,和那天的不一樣,這次接待他的,是一位姑娘。
“二位先生想要喝點什麼?”她的聲音甜美,像顆熟透了的櫻桃。
“白蘭地。”
任青痕嘶啞的嗓低聲回道。
那姑娘也明顯是認出來他,眼底一陣欣喜,但看着他的樣子,又不免擔心起來。
“先生,您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建議您不要飲酒。”
“沒事。”
任青痕摘下口罩,勉強給她了一個微笑。
“不過得麻煩你保密了,可以麼?”
“沒問題!”
女孩兒欣喜若狂,給他們點好單鞠了躬後就趕去了調酒台交接。
Abyss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張誠就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地等待着。
同樣的大雨,熟悉的窗台。
不一樣的時間,消失的晝夜。
附中後山的荼蘼花也許還結着花苞,可惜,這次他沒有勇氣去看了。
那場發生在三月繁春的愛戀,如今在驚蟄前的那場大雨中被草草結束收場。
白蘭地裡混着的卻仿佛都是傅容寂的味道,他喝着喝着,心中的苦澀便又如同藤蔓攀爬。
明明說過要一起看海,奧斯塔尼亞的火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