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冬風。

它透過窗，吹掉了鋼琴譜架上的譜紙，吹打在他的臉上。

昨夜的練習曲已經彈到了今早，吹落的琴譜似幾年前的那個傍晚散落一地。

但如今，灰蒙蒙的天，夾雜着紛飛落雪的風，叫他不願去低頭，撿起那一張張琴譜了。

他閉眼感受着零碎冬風，片刻後又擡眸。瞥了眼那首他最近彈着的，應景的肖邦，Op.25-No.11，"Winter Wind"，《冬風》。

他深吸了一口氣，最後坐起身來，按下了第一個琴鍵。

卻發現他彈的根本不是冬風。

李斯特，愛之夢……

奧斯塔尼亞的火焰灣，維羅納的朱斯蒂。附中後山的春荼蘼，還有他那……愛人的笑臉。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捋了一把額前的碎發。

如果，繼續任由思念這樣發酵下去，他就又要回到那個黑暗的冰川苔原了啊。

集訓的老師們規定，在培訓期間是禁止飲酒的。但就在天，這窗外紛飛大雪的陰天。

他在深夜時，破天荒地溜了出門。用那張已經成年了的身份證，進了一家小酒館。

昨夜冬風的旋律一直在腦海中回旋，直至他清酒下喉的那一刻才有所緩解。

今年冬天怎會這樣冷，他快要冷得神志不清了……

傅容寂……我好想你。

明明這場異地的期限隻有短短半年，可我為何這麼不争氣，還是總在陰天時要命了地想你。

小酒館裡，這個點沒什麼人了。他安靜地坐在那個角落，羽絨服寬大的帽子将他整個臉都包裹着。他靠着窗，卻發現這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堵窄巷的後牆。

或許人在失意之時，看什麼都是悲傷。可當他看見窗外那堵灰色的水泥，不規則堆疊的高牆時，仿佛突然陷入了迷茫之中。

如同電影倒放，那些近日瑣事的膠卷從他眼中浮過。長島冰茶實在太苦，為什麼卻在進來時就點了這樣一杯酒。集訓樓下的流浪貓瘦骨如柴，這麼冷的天，它還能堅持多久。

還有月考的那道聽寫旋律加分析，如果他聽得再仔細一點，是不是就可以超過第一名，不被那個臭脾氣的主教授罵了。

手機開屏頁面中，備注為“伯利克裡”的緊急聯系人電話号碼就在眼前。

可他卻忽然感覺到，自己和傅容寂真的相隔甚遠……

要撥通嗎？

可他現在或許睡了吧……他在學校壓力也大，會影響他休息的。

可他明明都知道，他不能這樣做。手指卻比大腦要先一步，按下了那串号碼。

電話的忙音一陣陣響過，像是他身處彷徨的背景音。

他深呼了一口氣準備挂斷，卻在就要放棄之時聽到了那人的聲音。

“還沒睡嗎？”是傅容寂沙啞的聲音在說着。

眼淚在一瞬之間奔湧而出，他突然覺得好難過。

他壓抑着情緒，試圖掩蓋掉悲傷。

“想你了。”他答道。

電話那端的人輕笑，接着，是他起身拿起水杯，咽了口水的聲音。

傅容寂道：“你那邊是什麼聲音？”

聲音？

任青痕這才意識到，是小酒館的廣播裡，放着的音樂——《It's you》

/I'm tryna hold back you oughta know that/

想要留住你讓你知道

/You're the one that's on my mind/

你就是我心中的唯一

“這麼晚還在外面？”傅容寂問得溫柔，一時間，叫任青痕反倒有些心虛。

他捏緊了手中的酒杯。明明傅容寂不在他身邊，但他還是習慣性地裝作漫不經心，瞟了一眼調酒台旁牆上的電視。

上面正當着這首歌的MV，原來是韓劇的插曲。

他喝下一口杯中的苦酒，盡管這裡有暖氣，但杯裡的浮冰都還沒化掉。

“最近壓力太大了，出來放松一下。”

/Falling too fast deeply in love/

我已經深深愛上了你這種速度讓我始料未及

/Finding the magic in the colors of you/

你身上閃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任青痕說：“我們這兒下雪了。今年的初雪。”

傅容寂道：“今天襄陽也下了雪。對了，附中食堂開始供應關東煮了。”

任青痕笑道：“你們夥食這麼好？”

傅容寂說：“對啊，一到冬天就有。”

“好想回去……”任青痕趴在酒桌上，隔着羽絨服感受上面的涼意，“好想你……”

電話那頭的人輕笑：“知道了。”

什麼知道了？怎麼就回了他句“知道了”……

任青痕莫名其妙，雖然沒喝多少，但這會兒已經感到了微醺。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任青痕也沒再管第二天會不會被教授罵了。他隻知道，初雪的這天，平時都作息規律的傅容寂被他一個電話吵醒。

然後陪他熬了夜，浪費着高三生寶貴的睡眠時間。

“三點半了，你睡吧，我回去的。”

任青痕喝完了杯中剩下的長島冰茶，起身時，卻感到來時侵占了他全身的刺骨涼意都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暖流在血液中奔湧。

“先别挂，等你到集訓宿舍樓下了挂吧。”傅容寂溫聲道。

“好……”

出來時，任青痕才突然發覺，原來剛剛在酒館的玻璃窗前，對面的那堵高牆其實也不算高。

隻是它的高度，正好與玻璃窗的最高點并齊了。

一路上，二人也聊了不少，舉着手機到宿舍樓下時，任青痕竟有些不舍。

但他還是分的清主次，不能再讓學委陪他熬夜了。

“晚安，傅容寂。”他道。

電話那頭也同樣回他：“晚安，任青痕。”

/You're the right time at the right moment/

你在正确的時間正确的地點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裡

/You're the sunlight keeps my heart going/

就像暖陽照耀我的心扉

長期生活在高壓的環境中，任青痕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但這天，也許是傅容寂的聲音太溫柔，也許是小酒館的歌曲太讓人感動。

讓他極少數地做了個夢。

夢中，他回到了那個第一次被傅容寂鼓勵着，站上了舞台的音樂餐吧。

是那由無數光點彙聚而成的，色彩斑斓的燈光中心。

伴奏的背景音嘈雜，他手扶長架夾着的話筒，唱着那首此刻隻唱給一人的歌。

他将他所有的情感都融進了歌聲裡，望像他的眼神熾熱而灼情。

你，看見了嗎……

我眼底青鳥的尾羽中，倒映着的人，是你。

你聽見了嗎……

我傾心而唱的歌曲。

那是我……

說愛你的聲音。

/Know when I'm with you can't keep myself from falling/

隻要你在我身邊我便無法阻止自己淪陷

/Right time at the right moment/

正确的時間正确的地方

/It's you/

遇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