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氣并沒有太大起伏,譚昭兒聽着一愣,二妹好像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二妹以前說話總是發虛,那是從裡到外的虛,但現在她雖聲音虛,聽着卻很堅定。
她有數。
譚昭兒接收到了這個信号。
譚深何勸走了譚昭兒,沒多久李先生就指了兩個人來,要把她架到法場。
李先生倒是做得一場好戲,來接她的人渾身包得嚴嚴實實,口鼻也蒙了布,看不出來是誰,一矮一高。
矮的是個女人,捧着一套新衣服朝她走來就要扒她衣服,等高的背過身,譚深何才肯換。高的等她們換好了,就一言不發地把她綁走。
空地在村子的正中間,村民有什麼集體性的娛樂活動都在這裡舉行,如今她們圍了法場一個半圈,好像也隻是來看一場戲。
李先生站在法場前,身穿黃袍頭冠黃帽,脖子上挂着一百零八珠串。那光潤的臉上又挂着笑,看着譚深何的手腳被綁在中間的台子上,才悠悠開口。
“你說,你非疫病鬼,乃是河神護佑的童子,那我們今天就來看看,你到底是誰?”
李先生轉身面朝村民,大喝:“諸位!待我施法,鬼怪便會現形。這鬼尋常的火不怕,但怕三昧真火,隻消那三昧真火一燒,便會灰飛煙滅!”
李先生環顧一圈,又說:“在我施法其間,各位千萬不能發出任何響聲,這疫鬼喜人氣,莫不要叫它逃了!”
果不其然,大家立馬噤聲,李先生很滿意,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開口阻止他了。
他又面朝譚深何,露出隐秘的笑意:“我這真火不燒無辜之人,你若是被河神眷顧的人,那自然是不會燒着的。村民們也是被欺負久了,難免怕遭殃,若有冒犯到上神,那還請河神大人多多見諒啊。”
譚深何依然一言不發,甚至連眼神都沒給李先生,始終看着台下的衆人,面色無悲無喜,倒真有點神性的樣子。
李先生心生厭惡,不再廢話,揮手讓人點起四個角的香柱,再拿起置物桌上像鈴铛的法器,“叮鈴一晃”,對着天開始念念有詞。
這是開始了。
接着,他又一手桃劍一手黃符,繞着譚深何便開始念念有詞。
“幡懸寶号,普利無邊。諸神衛護,天罪消愆。經完幡落,雲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
念完這串譚深何聽不懂的咒語,李先生一聲大喝,極有信念地把符咒往上一揮,符咒馬上在空中化為灰燼!
直到現在,李先生都表現得像個道士,譚深何不禁感到有些古怪,因為李先生平時的做派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崇佛的人。
李先生馬上又從桌上拿起兩張符,神神叨叨地往劍上一刮擦,符就起了火,再一甩,譚深何腳踩的木闆下的幹柴就起了熊熊大火!
這火村民們之前也見過,但譚深何是第一次見,那是純紅色的火,譚深何感覺有些新奇,但不驚訝。
焰色反應,初中化學的知識她還是記得的。
不過是做了點特殊處理,該燙腳還是燙腳!這木闆幾乎是緊貼幹柴,譚深何感覺得到腳底闆在迅速升溫。
李先生還在念念有詞,在她身邊不斷晃鈴。
不是……等會……
譚深何聽着李先生的念叨,有些不敢置信,又仿佛大腦皮層的褶皺被瞬間撫平了,有股瞬間的放松——這次他念的她聽懂了。
這死神棍念的是《往生咒》。
譚深何的母親信佛,會在家裡外放一些佛歌,年幼的譚深何沒少聽,其中就有往生咒。
哈哈,您搞跨學科融合呀?譚深何腦子裡兀地發問,這地獄般的幽默感又作祟了。
李先生自然不會搞跨學科融合,老師教什麼他就學什麼,自然也是被揭穿過,要是他真天衣無縫,倒也不必來這偏遠的村子乞食。
他擡頭一瞥,竟看到譚深何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在笑什麼?
李先生心裡沒由來地一慌,難道譚深何真有後手?
不對,不對。
李先生暗自給自己打氣,他分明讓一嬸子給她換了衣服,檢查過了身上根本帶什麼東西,台子也是現搭的,她能做什麼手腳?
可她還在笑,似乎完全不懼腳下之火。
赤紅色的火卷在她身邊,那不像要吞噬她,反而像簇擁着她起舞,她的笑在火裡明明滅滅,恍若悲憫的天神。
李先生察覺,自己念錯了一段往生咒。
一心求死是吧!李先生心中怒罵,捧起桌上一碗酒就往譚深何身上潑。
沒潑到譚深何身上的酒落到火中,火焰更為猖狂,圍觀的衆人即使離得夠遠,也不禁擡手,欲遮雙眼。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比火焰更為熾盛的白光,自譚深何胸膛中間耀出!
“唉……”
一道歎息虛幻而深遠,女聲尚且帶着年幼的稚音,可聽起來是那麼成熟。
就像,一位神祇借幼女之口,對着她們發出了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