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氣說完這許多個“為什麼”,指尖的薄刀停了一瞬,再開口時又帶了那令甯汐熟悉的溫和笑意:“即使是出于同門間的仰慕之情,師妹未免對我也太好了點。”
甯汐被這驟然爆發的一連串質問沖擊,頭暈腦脹地又“啊”了一聲。
裴不沉無奈地擡眼看她,輕聲道:“師妹慢慢想,我可以等。”
她當然不可能同裴不沉坦白自己是重生來的。
他信不信是另一回事,萬一因為胡言亂語被誤認妖邪奪舍,可是要被立地誅殺。
“我……我也沒做什麼。”甯汐支支吾吾道,“不過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
“師妹說謊的功夫還得練一練。”
被這麼明晃晃地揶揄可是第一遭,甯汐臉上驟然燙起來,垂死掙紮着抵賴:“大師兄平時降妖除魔,不知救下多少弟子凡民。我、我雖然隻是個外門弟子,可也受過大師兄恩惠,不忍見師兄受傷,一時情急,這才行事魯莽……”
裴不沉搖頭,雖然面上依舊帶笑,可語氣卻漸漸嚴肅:“事關丢性命的大事,你覺得隻是自己‘行事魯莽’而已?”
甯汐縮了縮脖子,卻還是不服氣地頂嘴:“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大師兄去死!”
大概是沒料到向來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少女會突然提高聲量,裴不沉怔了一下,才扭開臉,掩飾性地幹咳兩聲。
片刻,他重新放緩了聲調:“都說了,我不會死的。你也知道,大師兄我,呃,英明神武,修為高超……”
他從來沒試過這般王婆賣瓜、自吹自誇的行徑,自己說着都忍不住笑起來,又對上甯汐肅然認真的小臉,臉上驟然發熱。
甯汐道:“嗯,大師兄就是很厲害。”
裴不沉笑不出來了。
啞口無言須臾,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你看,我現在好端端的。不用你救。”
“那也不行,我就要陪着大師兄。”
“我說了不用——還是說,大師兄的話你都不聽了?”
“大師兄說了也不算!大師兄趕我走我也不走!”
少女倔強地盯着他,異色瞳在燭火下灼灼發亮,猶如一輪燃燒的流金烈日。
裴不沉又沉默。
從前仰慕他的風儀、向他表白示好的女修不是沒有,可像甯汐這樣的……
打也不能,罵也不得,他隻是名義上的大師兄,沒身份更沒資格真的管教她。
裴不沉有些煩躁地摁了摁眉心:“那日,孤身跳入龍胃,師妹不害怕嗎?”
甯汐誠實地搖了搖頭。
她的性子一向寡淡,情緒也稀少,為此不少被其他外門弟子欺辱,整日“木頭”長“木頭”短地用诨名叫罵。
她猶豫片刻,隻是道:“我知道自己不會死的。就算我先倒下,大師兄那麼厲害,也會護着我。”
就像前世,明明她與裴不沉關系淡薄,他卻能為區區同門之誼、奔赴萬裡來救自己。
他能為她做到的,甯汐覺得自己也可以。
裴不沉欲言又止。
甯汐道:“師兄是怪我拖後腿了嗎?”
畢竟她還是個煉氣期都不入外門弟子,在需要劍術修為對抗妖物的戰場上,的确是個累贅。
“怎麼會。”裴不沉笑了笑,最後幾刀,将靈果的紅皮削出了兩隻兔耳朵,“師妹對我這樣推心置肺,我卻愧于相對。”
他遲疑片刻,又笑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師兄并不像你想得那樣好,并不值得你做這些?
……就像,那日在剖心台上,若不是我讓那赫連家弟子去拿剖心錘,或許他不會死。”*
甯汐撇了撇嘴:“可大師兄是無心的啊。”
“……”
“這麼相信我啊?”裴不沉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終于将削好的小兔子蘋果遞給她,“嗯,對,我确實無心。”
甯汐得到了垂涎三尺的美食,喜不自勝,點了點頭,埋頭啃仙果。
她就知道的,前世裴不沉都能舍身救她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外門弟子。
大師兄怎麼可能是壞人。
*
“啪啪啪啪啪啪。”
裴不沉剛走出弟子居,就看見裴從周站在屋前一株白櫻樹下,一臉戲谑,不住地鼓掌。
裴從周一邊朝他走近,一邊誇張地感慨:“好感天動地的師兄妹情。”
他又裝模作樣地擡起袍袖,月白袖口繡了四重櫻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
“師兄師妹執手相看淚眼,你侬我侬,惡煞情多……我的新話本子終于有素材可寫喽。”
若是甯汐在場,便能輕而易舉地認出來,這人便是在東山腳攔住她的桃花眼修士,裴不沉的表弟兼好友,裴從周。
裴不沉目不斜視,直接忽略了笑得一臉蕩漾的裴從周,笑道:“若是我在你那堆濃詞豔句的爛俗本子裡看見任何關于甯師妹的編排,我就親自燒了你房裡那堆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