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滅蟲藥劑,我聽蕭之仁提過,說京郊的皇莊今春蟲蟻成災。正好東盛府知府荀譽進獻的藥劑遞了上來,便試了試,據他說效果不錯。聖上便賞了那民間進方子之人。”
乙是一個合格的影子,除了會呼吸,沉默得像是根本不存在,隻靜靜聽着。
“再之後,是這肥田之術,說是畝産能到三石。說實話,這可不多見。連司農司的掌事都給驚住。如此能人,竟然還是聖上上次恩賞之人。天下有此異才,若不招入我之麾下,豈非暴殄天物?誰知老三也動了這個心思。他還特意讓南時那老匹夫去給這個哥兒的葡萄園開園……這小哥兒叫什麼?”
“回主子,莊聿白,别名琥珀。”
趙措頓了頓,食指順着眼前衣襟的紋路來回勾勒。天熱了。衣衫下的溫度,也升了起來。
“琥珀,”趙措冷哼一聲,“至于這葡萄園之事,原本我是不在意的。世上大才多了去,天涯何處無芳草。不過老三趙拓要得到的人,我也要得到。”
趙拓手指遊走到下方,狠厲抓了一把。眼神幽暗。
“若我得不到,那就毀掉,誰都别想吃上!”
乙下意識躬身,眉心蹙得更緊。額角滲出些細汗。
趙拓從懷中掏出一方巾帕,擡手要将這些汗珠試去。
乙一怔,眼神閃過一絲驚恐:“乙自己可以……”
“别動。”
趙措輕輕吹口氣,将不小心從額角滑落的兩根礙事的頭發吹開:“你此行負了傷,我知你辛苦的。”
額間細汗一點一點擦幹,巾帕并沒有收回懷中,順手甩到榻上。稍後,還用得上。
“不過,你可知罪?”趙措坐正身子,眼神中變得狠厲。
伴君如伴虎,前一秒缱绻溫存,不耽誤後一秒朝你要害伸出爪牙。
“乙知罪。”
地上人向後跪退一步,匍匐在上位者腳下。
“乙辦事不力,沒能将葡萄園幫主子拿下,更沒能籠絡住莊聿白。如今,莊聿白和南時,也就是三皇子身邊之人,走得更近了。乙有罪,乙萬死難辭其咎,請主子責罰。”
一抹獰笑挂上趙措嘴角。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哥兒而已,丢了就丢了。即便他有些本事又如何,老三想要拿去便是。
自己堂堂懿王,若真為了一個無名之輩大動肝火,這心胸如何撐得起五湖四海與蒼生社稷?
趙措将視線重新落回腳下之人身上。不過此人是在乙手中弄丢的。這很好。
他既下定決心要乙虧欠于他。又怎會不原諒他?何況他還為自己負了傷。
隻是這原諒來得太容易,便沒了意思。他要慢慢來,要對方帶着愧疚,慢慢贖罪,慢慢補償。
趙措沉溺于這種掌控欲和征服感。
雖說二人關系中,他已是絕對的上位者。可他仍覺不夠。他不确定對方的言聽計從中有幾分是職責,幾分出于真心。
他要他。
他更要他的心甘情願。
趙措腳尖點在乙肩頭。對方會意,仍如方才那般跪直聽命。
“我聽聞這雲無擇和莊聿白夫夫是舊相識,你要花些心思了。不過你已經搞砸了我的一樁好事,雲無擇這一樁,若是再搞砸,”蘇繡青竹羅襪勾起乙的下巴,“……雙罪并罰。”
乙垂眸應“是”。
羅襪換了方向,沿着橫闊胸膛向左,一腳踢開半掩着的中衣。
臂上傷口被仔細包紮過。這點傷,換做往常,乙根本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請醫問藥。
“是誰?”趙措質問,帶着殺氣。
紗布雖被血染得一片狼藉,所打的結,仍能看出包紮之人的用心。
不待罪人答話,抵住腰腹的腳,猛地收回,死死踩住那枚熟悉的喉結,隔着羅襪,在上下吞咽的脖頸上又添了幾分力氣。
乙心中一哽,後背隐隐發涼。
“是駱家人?”
趙措猜到了答案。但隻要對方不親口說出來,他便可以假裝不知。可心中怒火難抑。
“去榻上跪好。”
雪中春信越燃越濃,趙措發了狠,臉上的表情,一點也沒了。
雙交四椀花棂窗外,夜色如水,平靜無瀾,一絲風影也看不到。乙卻覺得,這一夜的風雨,好大,好烈,粗暴異常。
海浪沖擊着岩石,沒有章法,不論角度,攢足了十成十的力氣,仍覺不夠。
雷霆炸裂,閃電如鞭。無堅不摧的岩石,盡量維持體面。可越是這樣,沖撞到他身體内外的力量,便越發兇狠。
第一次,乙覺得自己要被弄壞了。
*
莊聿白得知雲無擇要從西境回來的消息,是在半個月後。
起因是駱家開始采買打點,并頻繁派人往返京城。這一反常舉動自是逃不過薛啟辰的法眼,他着人一打聽才知去歲中斷的武舉比試,今年秋天要重新敲鼓揚旗續起來。
“八成在京中比試。”薛啟辰是個愛熱鬧的,“琥珀,你要不要現場去給雲無擇助威?”
雲無擇比試,莊聿白夫夫作為發小和朋友,去加油助陣自是義不容辭。況且他還沒去過京城,能去見識一番,當然好。
“不過去之前,家中事情也要料理清爽才是。”
酒亭下埋就的陶罐,九隻已經滿了。園中葡萄,仍在陸陸續續轉色成熟。
“二公子,你此前預定的100壇葡萄渴水,看來産量不止要翻番了。”
莊聿白摘下一顆葡萄塞到薛啟辰口中。
“晨起府衙差役大哥帶話過來,說禦賜那塊匾做好了,後日會送到莊上。二公子這‘玉瓊羞’,屆時要不要搞一個品鑒試酌,帶帶人氣?”